曹睿有点担忧的看了一眼外面的人,他们喝酒吃肉,还从山下找了便宜的妓子来陪酒,倒是好不开心。
唯有他,一人独坐窗边。
曹睿从衣领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哨子,塞进嘴里。哨子通体莹碧,上面模模糊糊一个“曹”字,如今被曹睿含在口里。带着酒气的风从哨子中间穿过,带着夜露和天边的微微一抹月牙白。
这调子戴胜很熟悉,后来被人改成了歌来唱。他只记得前边几句,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在巷口,月弯弯去寻仙,月弯弯故人远……”
戴胜伸手敲了敲窗户,问道:“老哥有酒没?”
曹睿白了他一眼,道:“能把你这么放着还住单间算是不错了!你还想要喝酒?真当你是谁呢?”
戴胜笑了笑,道:“我倒是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只是奇怪你是什么人。你究竟是谁?”
“我?如你所见,土匪啊!喜欢打劫优质肉票的响马。”
戴胜深深看了他一眼,曹睿不经意间把脸上面罩摘了,下颌上一道斜飞的伤疤,蜈蚣一般趴在这张白皙的脸上,把一张英雄少年的脸撕得粉碎。
“你猜我信不?你们的疑点很多,也就只有那群傻子看不出来罢了。”
“你这么说跟你一路的人好吗?不过你说的不错,确实是一群傻子。好吧好吧,傻子里面的聪明人,你说说疑点在哪里?”
戴胜虚虚一指曹睿,道:“我本以为你会遮掩一点,没想到你暴露的比我还多。一个元婴,在下清界够建立一个小型的宗门了吧。就算你觉得你没有资金单干,随意加入中等门派或家族也是要权有权要脸有脸。你何必在此落草,干这朝不保夕的活。”
曹睿白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那什么黄家人吧!别装了,什么歹竹出好笋都是假的。我也不是没有跟黄家人打过交道。黄家原生的人分两种,坏的,和又蠢又坏的!”
“哈哈哈哈哈哈!总结的不错!”戴胜忽然在那一刻收敛了笑容,道,“我确实不是黄家生的。和隔壁那一群草包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曹睿得意的笑了笑,道:“给隔壁那群蠢猪的食物和饮水里面都放了大量的蒙汗药,放心,他们半个字也听不见。”
戴胜随手把曹睿手里面的酒壶直接抢了过来。酒不是什么好酒,入口发酸,估计多沤几天能成醋。但是他却没有多嫌弃,仰脖子就往里面灌。粗劣的酒水有些割喉咙,但是却并不是很上头。想必买来的时候是烧酒,但是却给掺了水。
“我的确不是黄家生的,在黄家待过的时间不长,也杀过挺多黄家人……但是……这次我倒是很好奇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土匪,但是你在极力的加入他们。但是你却知道,无论你如何努力,你和他们之间还是有长长的沟壑在。”
戴胜往那边看了一眼,离隔他不远的地方就是院子,那边三个人在划拳,三个人早就不省人事,剪刀石头都不分,一个个都在往自己嘴巴里面使劲灌酒。更远的地方是更加亮的火光。这些人拿出了过年过节才用的玻璃灯罩,蜡烛在里面可比纸糊的更亮堂的多。
三个妓子穿着红色舞裙,似乎是关外的打扮,一身金片银铃叮当作响,半片白肚皮露在外面,脚趾手指尖端都点着朱砂,额头上的妆花是金箔剪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把那一张风尘的脸照的像是真正的天女下凡。
三个妓子每舞一步都会扭动蛇一般的腰肢,惹得下面的男人们一边起哄,一边喊着还要更多。酒水像是不要钱一般浇灌着他们燥热的口舌。
戴胜道:“看!他们多热闹。”
可是热闹就如同那边的灯火,可以看得见,但是照不到这边的人身上。
曹睿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要不跟他们一路该多好。”说着把一大坛酒往戴胜身边一丢。
一大坛酒还挺沉,约摸有两三斤。戴胜看了一眼他,还是稳稳的接过了酒坛子。曹睿先前给的那一坛子早就喝光了。
戴胜迟疑了一下,问道:“有下酒菜吗?我不爱吃花生,毛豆蚕豆卤味酱肉都行!”
“嘿!你条件还挺多!就半只酱猪蹄,爱吃不吃!”
“吃吃吃!”戴胜一手接过他扔过来的半只油腻腻的猪蹄,却发现自己手里面的一坛酒还没有放下。
曹睿翻身进了窗,四下打量一眼,道:“给你这地方别嫌弃,老子当你是兄弟了!这屋子还收拾过,是先前账房睡得。你在床底下摸摸估计还有春宫图。”
戴胜四下看了一眼,整个屋里就一张睡床,一个靠窗户的桌案,一把椅子……
“是不是你们给那账房钱少了,他辞职了?”
曹睿听见他嘴里说出的账房两字,冷笑出声:“呵!我倒是想他辞职了……他死了,死在这样的雪天里面。虽然现在并没有多少雪。但是就这样,仰面倒在大雪里面。然后我接过了账房的活……”
戴胜笑不出来了,嘴里面的猪蹄在那一瞬间也变得油腻发苦。“谁干的?”
“我们已经给他报仇了。只是…。。后来换了个认字的,但是算账没他好。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奇,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但是……我还是给你讲。”
戴胜随手从兜里面抓了一把毛豆,也塞了一半给曹睿。
曹睿拨开一颗,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事很难讲。今天估计你有很多不明白的,明天看见了大当家就知道了。你既然跟过黄家,你知道三武城吗?”
戴胜点点头,道:“我记得这地方产一种个头很小的蜜柑。”
曹睿道:“这地方不止产蜜柑,还产一种黑色的石块,这东西冶炼出来以后硬度非凡。融进钢铁里面,能叫钢铁的性质提升百倍,无论是硬度还是韧性……这东西能叫凡铁变成修士手里面的刀剑。”
“乌精钢?我不会炼器,但是对材料还算是熟悉。这东西在佳士得卖三百灵石一斤。还有我记得……三武城的城主,姓曹……你是他什么人?”
曹睿点点头,道:“他多年前看上一个女子,然后半掳半买的带回了府里。次年生下一个女孩。女孩后来被自己的亲哥哥看上,一头撞了假山。那个可怜女人哭了一夜,哭到眼睛花了,哭道连半夜摸进屋的是谁都不知道,哭道半途晕过去……后来就生了我。”
曹睿继续说道:“那老东西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我知道我不是他生的,我是个野种。但是他喜欢我给他办事,我曾经以为我做的越多,他就会高看我一眼,至少对我娘好一点。说来好笑,我娘长得也就那样,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进府里的时候也就照样是个村姑,一个村姑能好看到什么地步……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放过她。”
后来曹睿想明白了,他做的越多越好,那老东西还是把他当做一条狗,只要他还有一天姓着曹,那老狗还是把他当做捡来的一条狗。而那条老狗生的小畜生们也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生怕他夺了他们嘴巴里面一口食。
曹睿狠狠咬了一口半只猪蹄,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全部咬碎嚼烂吞进肚子里面去。
“我有一次给那老狗去林城送信,林城你知道吧。离隔三武城有二百多里地,那老狗只给了我一匹马,连半个随从都没有。这些小鞋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可是……可是……我回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就这样僵卧在地板上,她是病死的,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一层皮,头发像是稻草。倒是没有发臭,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腐烂了……”
曹睿微微闭眼,那一日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那个女人喜欢吃芝麻饼,只是没几个人知道。他从街角买了三文钱一个的芝麻饼,满满一大包,为了不叫它冷掉还放在了怀里面捂着……一进门却看见她僵硬的倒在地上,手伸向那张小茶几。
他拎起茶几上的茶壶一看,里面没有半滴水。
那个女人死的无声无息,估计哪位小姐的猫儿狗儿死了也比这女人的动静大。他没有说话,只把她带去野外火化了。黑漆漆的棺材从狗洞一般的角门抬出去,旁边是丫鬟婆子的白眼,说棺材走门多晦气。
“我在曹家没了牵挂就想着逃,正好那老狗要我去押送辎重,我就在储物袋里面塞满了硫磺和火油,那老贼作恶多端,底下的人也恨毒了他。恨不得他归西,恨不得他跌在泥地里面。于是我烧了粮仓,现场十来个兄弟,居然没有半个阻止的。”
戴胜微微抬头,坐在书案上的曹睿看起来比他高些。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见他下颌上面蜈蚣似的疤。
“这十几个兄弟逃了,我还是得回曹家,这场火烧不死我,但是能够叫那老狗着急好长一段时间……那老狗说是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直接把我丢在了战场上。然后我就留了这道疤。曹家从此当没有我这个人。想想也是,我当时还一直担惊受怕来着,没想到他们也加就挂了一个月的悬赏令,一个月就撤了。你看过那张通缉令吗?我比现在好看点。”
戴胜点点头,道:“挂在我那张下面,才一千多灵石,比我便宜多了。”
“切!你要是真的贵,哪里还会在这里。诶!话说你多少钱?”
戴胜想了想,道:“忘了,但是有几个记得,是邱家一个外门长老位置。当时同时给两家通缉来着,不大记得了。反正当时的人从绪方州一路追到存雾州。追到了白月教里面,后来这玩意撤销了,还是有一点小苍蝇在。”
宋夫人看了一眼手里面的玉牌,扯过绿竹道:“这是你出门前给他戴上的?”
绿竹翠珠两人满脸担忧,道:“小少爷在劫匪手里,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他们说要多少钱……奴婢这里还有许多年的份例,名下还有几个铺子……”
宋夫人随手把玉牌塞给翠珠,道:“就算别的几个都死了,他也不会有事!”
说着笑眯眯的喝了一口杏仁露,道:“这孩子再鬼怪不过,手里面还有麒麟。虽然雪芽还小,但是跟他一块,杀三五个和他一般的修士还是可以的。他乖乖束手就擒了,肯定那地方有什么东西是他要找的。反正白驹隙时间不急,放他出去交交朋友也好。”
绿竹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起心来,道:“那……赎金呢?”
宋夫人白了她一眼,嘴上还是笑着的,道:“要什么赎金,咱们少爷还需要咱们来赎人了?”
“可是……其他几位夫人在院子里面哭呢。”
“叫她们闹去吧,就说我头疼,先歇下了。”
宋夫人脸上被热的杏仁露熏出两团红来,道:“门窗都关了吧,但是西边的纱帘还是要开着。咦,怎么还是鹅黄的,我不是说要换作妃红的吗?”
翠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准备做的,但是备好的绯红蛟纱都给美姑太太要走了。剩下的根本凑不够,奴婢索性都绞了给姑娘们做了纱花送去了。”
“你倒是会拿我这里的东西做人情。不过……美姑太太的月例扣三十两,算是沙缎的钱,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是美姑太太孝敬我的。唉!窗纱颜色可不能这样搭,我记得我箱子里面还有几匹极好的料子,密实不透风,但是摸在手里轻薄柔软,跟云彩似的。”
青竹立刻来了兴趣,问道:“夫人那是什么纱?”
“那可不是什么纱,那个叫做软烟罗。你去取来,我记得有三匹是红的,剩下的……三匹红的里面捡一匹红的一匹绿的赏了你们两个。谁爱做哪个做哪个,那个裁了里衣也好,正好做春秋的。”
“那少爷呢?”
“他一个男孩穿什么软烟罗。这个就要去库房里面寻了,箱子里面还有雪缎的话裁了给他做汗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