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铭哆哆嗦嗦抬起脸来,那张猪头一般的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从那张青紫肿胀的脸上其实还找得到一点翩翩公子的痕迹。那一点痕迹能够被戴胜看出来,其实是因为陆乘风。
这小子的眼睛长得和陆乘风的很像。虽然早就被打肿了。但是戴胜不得不承认,打肿了以后的桃花眼看起来顺眼多了,至少没有女孩子被骗。
戴胜道:“讲啊!愣着干什么?还没有认清楚情况吗?还是……你觉得死守这个秘密比较好一点?”死守死守,自然是死人才能守住!
陆家铭自然是清楚这一点,先前这些人捉人的时候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没把人往死里打。可如今……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是身上的气息着实可怕,对他也颇为不善。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地上爬过去的虫子,这只虫子碍了他的眼,但是却不能放这只虫子白白的被踩碎,还要等虫子给花授粉。
陆家铭打了个寒颤,却忽然看见那边稳坐如山的黄家老祖,立刻连跪带爬的滚到了他面前。
黄家老祖斜着睨了他一眼,道:“问你的话呢!”
黄家老祖声音不大,却自然带着游仙的威压。戴胜瞧了那小子一眼,却看见满脸糊着眼泪的鼻涕,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可是这般也只能耐下性子来。
陆家铭哆嗦了几声,心道这一劫是躲不掉,若是说得好,估计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若是……罢了!
他终于还是开口,道:“小的,是陆家十六代一辈的,当头大姐是陆燕然……小的是庶出,没资格从家里的行号,就叫陆家铭。小的家族里面五年前定下了您家的姑娘,正是茹儿姐……”
戴胜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是见自家未婚妻,干什么偷偷摸摸的?”
陆家铭低下头去,道:“茹儿……五日前说家里来了个新的人,说是……说是把她爷爷的风头盖过去了,然后……说是我们两人的婚事要取消,于是,我就来问她要个说法……结果,茹儿没有跟我解释不说,昨晚……还格外热情。”
戴胜挑了挑眉,这事情,还真是有趣。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人给宋夫人端了太师椅来,还要热茶,连带着他自己也跟着分到了一杯热的酥酪,里面还飘着小小的橙子粒。
戴胜微叹一声,果然还是抱着大腿好呀!
酥酪甜蜜的香味在雪地里面蔓延,还带着些许的果香,牛奶的微腥,但充斥鼻端的是暖意和甜。再这样的冬雪里面,阴寒湿冷,必须有一口热的才能叫人真正活过来。可是旁边的黄家子弟却还摄于黄家老祖的威压,战战兢兢的伺候在一边什么也不敢动。
陆家铭觉得这一定是此生中最最倒霉的一天,他先前就不该答应黄茹烟这一回,不然如今也不会如此狼狈。况且他一来什么都没有办完,黄茹烟还死了……
见黄家老祖没有半点停顿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己什么都不说,怕是要活生生冻死在这。先前那些凶暴残忍的护卫们打碎了他的重天穴,虽然不会致命,但是也叫他根本提不起半点灵气来。
戴胜轻轻吹了一口酥酪上面的烟,微甜的香气渐渐飘远。
陆家铭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道:“昨天晚上,请柬就发了,我昨天来的时候走的不是正道,在黄家没有记名,今日的请帖自然也不是我的。所以……我本来打算今日宴会开始之前就走,但是我被人叫住了。是黄家一个长老,他把我叫进去喝茶,说……”
他忽然停了嘴,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是没有人了,又继续说道:“说,茹儿是万万给不得我的,可是……可以叫秋烟的婚事挪了,换成秋烟。然后叫我回去,把秋烟两姐妹喊出来,说两人长那么像,也不一定那边看得出来,说茹烟把脸上那颗痣遮了也是一样的。就叫我把她们两人叫出来好好问问。问问谁乐意……”
戴胜险些笑出来,长得那么像陆乘风的一张脸,怎么可能会干这么傻的事?连这话也信,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吧!
而傻子本人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傻愣愣的跪在那里。
戴胜问道:“所以,黄茹烟是怎么死的?”
“死?茹烟死了?”陆家铭傻愣愣的跪在那,好似被雷劈中一般,满脸焦黑僵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等他僵硬的脖子转过来,看向那一具尸体的时候,他张大的嘴巴才闭上,却也像是泥塑土偶一般的僵硬。
戴胜一时不知道该说这家伙是可笑还是可怜,似乎是真的应了那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般痴傻,给人当了刀枪还没有任何自觉。
翠珠拉了一把戴胜的衣角,道:“小少爷,这人在陆家也没有什么地位,但是他那一支却是非常显赫的,算是……陆燕然小姐同宗,族里面没人敢动,所以养成这般天真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戴胜点点头,想来陆家这般血脉凋零的关头,对自家人也不会干什么。只是……说起陆燕然,他忽然想起来,梵镯怎么样了?
一时间什么公道什么报复,在他眼里顿时都索然无味,他只想着那个头发上带着香味的女孩。
可是这件事急不得,先前在十九层里面听说的,梵镯似乎是有邱朱芸那个傻货在周旋,一时半会死不得,可是……拖久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戴胜冷笑一声,道:“你说哪个长老肯与你换亲?”
从来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有私奔成了正果的,放出来也总觉得低人一等。从来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有私奔成了正果的,放出来也总觉得低人一等。更不要说换亲这般的,说出去真是……黄家的招牌和脸面都要一起倒掉。
陆家铭愣了一下,回忆道:“这个长老我没见过,但是……我记得些特征。一头红发,白胡子,腰上缠着金色的鞭子。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怪的,似乎……似乎声音有些粗。不像是嗓门的那一种粗,倒是……喉咙里面有粘痰的那样。”
黄战轻轻扯了下嘴角,喝道:“把十八长老请过来!”
戴胜简直要翻一个白眼翻出来,黄家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长老,亏他还记得住。不愧是老祖,要是他,怕是一年里面有八个月都在记人。
过了许久,黄战等到不耐烦了,才有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黄战眯着眼睛,并没有正眼看他。嘴里却说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有没有一点做长辈的样子?几千岁的人了,还跟毛头小子一样,成何体统!”
戴胜简直要给他笑出来,一个几千岁的老头像个小孩子一样被训,看起来……莫名的违和感。
十八长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不知道长老找我来何事?”
黄战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事,却先问道:“听说你那边在驯兽?”
十八长老一愣,道:“是是是!最近麒麟生产,不太好打理。”
黄战点点头,道:“那么,麒麟生产的麒麟竭呢?我记得上次是有的,这次的呢?你去寻些来,新鲜的麒麟竭虽然不像是陈年的药效那般好,但是拿来炼丹也足够了!”
一提起麒麟竭三个字,十八长老脸上的汗顿时下来了,如今刚生完崽的那头麒麟是喂过药的,本来想着它必死,谁知道居然活下来了。死了的麒麟是没有麒麟竭的,他自然也没有去管麒麟竭究竟去了哪里。说不定早就进了畜生的口了!
黄战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就冷了下来,道:“今年的麒麟竭,你们没有采收?还是说,那头麒麟老了,没有麒麟竭可产了?”
十八长老顿时就想要点头,却忽然想起来,麒麟寿命极长,万年也不过是眨眼间,更不要说这一头麒麟还没有绝育,哪里有产不出麒麟竭的说法?
黄战冷笑一声,道:“是产不出还是没有心思去管了?怎么?新来一个小子给你们吓成这样?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这小子不过是元婴水平,还没有阿战一半修为,你们居然怕了?真不愧是我黄家好男儿!”
宋夫人也装作拭了几滴眼泪,道:“本来我是给你们黄家开枝散叶的,谁知道却做了你们许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本来我想着要是能找回这孩子,就算他是嘴歪眼斜也好,懵懵懂懂也好,都好过他流落在外,好全了我这做母亲的一点心愿。没想到……我的儿呀,你还是远远地走了吧!这虎狼地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好远远地走了,才留得住一条命在。至于我这把老骨头,他们爱怎么陷害就怎么陷害吧!”
戴胜心里有几分想笑,嘴上却还是说道:“也是,我也不知道你们一日日的在争些什么。若真是好男儿,枪口对着家里算什么本事?我就不说我自己了,反正你们也没有把我当做过自家人,就说我娘,嫁进黄家这么多年,连一口好声气也得不到。连下面小辈也敢和她呛声……唉!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娘是怎么熬过来的……怕也是受尽了白眼,只有一个表面光鲜。”
戴胜不着痕迹的看了黄战一眼,却见他似乎若有所思。
黄战看了十八长老一眼,道:“旁的废话就不说了,杀黄茹烟嫁祸给戴胜的,可是你?”
十八长老的脸瞬间涨红,在黄家老祖面前撒谎是个什么下场?他不知道。但是听过许多黄家老祖的故事,黄家老一辈里面,每个孩子都是听着黄家老祖的故事长大的。
老祖当年破城,杀了那个城主七进七出,城中妇孺被一个个捆在炮台上点火,老祖也不看一眼,最后用那狗贼的血浇熄了炮火。
老祖当年审问奸细,烧红的烙铁眼也不眨的塞进那小子割开的肚皮里面,那个人哀嚎了一声就叫不出来了,连话也说不出,最后拿着自己的断指,沾血写出埋藏地点……
十八长老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抖得像是筛糠,道:“是……是六叔……老祖饶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色欲熏心。六叔说那两个小丫头有趣,还放得开……人也知趣……谁知道……”
“谁知道什么?”戴胜冷笑一声,事情呀,就这么有了头尾。果然还是黄家老祖好用,再怎么好的刑讯手段都比不过先崩溃的心理防线。
十八长老看了一眼四周,遍地都称得上是他小辈,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作了钢针,扎在他背上,叫他连这雪天也不知道冷了。他的背也跟着佝偻起来,好像不是一个威严的长老,而变作了罪人,他在这样的目光里面直不起腰,人也跟着苍老了几分。
最后他还是说道:“六叔说两个小丫头虽好,但是却不长久,正好他家有个小子喜欢这两姐妹,就想着设下这个局。我也不知道是那个丫头什么时候惹他厌烦了,他才下定心要她性命……人是六叔杀的,我就帮着布局,老祖明鉴,天地良心,我说的全是真的……”
黄家老祖斜着睨了他一眼,十八长老的腰弯的几乎要贴到地上去,心里暗骂一句,敢做不敢当的狗东西!可是……
“都散了吧!剩下的,我自会处置!”
戴胜嘻嘻笑,道:“走吧走吧!酥酪也好,热茶也好,喝多了总是伤胃的,这也是午饭时候了,娘亲今日吃茄鲞如何?”
“好!叫翠霞从地窖里面把茄鲞取出来,看看今日可有山鸡崽子,我记得似乎是有一批一个多月大的,正好剥皮拿来做茄鲞。若是有多的……做酸笋鸡汤吧!”
黄家老祖出了一口长气,看众人渐渐走远。有不干己事的,回去还在讨论着花样子,还在约雪停了以后去哪家铺子里面试试新出的胭脂……
渐渐远去的人群万分热闹,可是热闹是他们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弥留在这世上的孤寡老头罢了!
黄战喝了一口早就冷掉的茶,道:“把这个小子带下去,黄启腾,六长老,都给我送到祠堂里面,我要公开问罪!”
“是!”
有亲信过来问道:“老祖……这是不是太不顾及黄家面子了?好歹也是……”
黄战冷笑一声,道:“里子都烂干净了,还要什么面子?像这个小子一样,绣花枕头一包草吗?”
陆家铭愣了一下,只见刀光一闪,他的世界瞬间飞了起来,然后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人头渐渐没了热气,和那具断头的尸体一样冻成了冰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