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擦黑。
江芯蕊叹了口气,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药材的年份都太浅了?”
应林宁点点头,他虽然在炼丹上面不是专精,但是平均结丹率也有三四品。说实话,地上的草药,他平时也只是拿其中的大多数当做辅料所用。只是……
“明明是两界,但是为什么两界生长的药草却如此相似?”应林宁心里满是疑问,他游历过许多地方,绪方州、存雾州、树海州,各地生长的物种都不相同。想来既然相隔两界,物种之间的差异会更大,没想到……药草之间的差距,如此的小吗?
戴胜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才过了一万多年,能发生什么变异?况且这边的药草年份尚浅,有些影响在大了之后才能看出来。无非是水土和灵气的影响……妖界的灵气丰沛,但是土壤却贫瘠,而人族大地正好相反……我没有去过上清界,不敢断定上清界的东西如何,但是单看你们自己的修为,应林宁,你进来时是元婴后期,现在如何?”
应林宁一愣,下意识的说道:“化神初期……但是我没有经历过雷劫……”
戴胜点点头,道:“这点修为在妖界不过五百多年,连千年都不到,当然引起不了天罚的注意,人家忙着盯大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江芯蕊打断了。江芯蕊道:“你说……这里的水土和上清界相似?”
“我没说!我又没有去过上清界!”戴胜随手薅起来一根酢浆草放在嘴巴里面嚼,酸酸的味道蔓延开来。
江芯蕊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应林宁似乎是感觉到了里面隐藏着东西在,这个秘密仿佛深渊下的巨口,平时半点都不引人注意,可是一旦接近,就会被他吞噬,永远流放在虚无之中。
戴胜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拍了一下应林宁的肩膀,道:“有些东西……不需要分那么清楚。人越是活的清醒,他也就越是痛苦……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太早了,没有好处的。”
所谓的和平和宁静,此时就是遮住女人眉眼的那一层白粉,等到有人端一盆水把它卸了,人们就会看见底下的瘢瘀痘疤黑痣胎记……而原来所谓的和平也不过是一层油腻的脂膏而已。
戴胜叹了口气,忽然看见水底下有片片金光在闪烁,他先前还以为自己的是看花了眼睛,走近一看,只看见一点点像是星点一般的东西。他刚想要伸手,却听见背后的声音。
“呵呵呵,哪里来的小子,在本大爷的手底下抢东西。你们不知道,来这片温泉的人,要先来本大爷这里拜山头的吗?”
戴胜翻了个白眼,一眼看过去,果然!肥头大耳蛤蟆脸,估计又是个蛤蟆精。
金满满斜着眼看了一眼戴胜,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这种傻小子他见多了,没眼色没实力。不过……金满满的眼里生出三分淫邪,巨大的鼻孔里面喷出一股腥臭的热气。
金满满推了一把旁边的狗腿子,道:“愣着干什么!做事!”
“诶!是是是!”狗腿子上上下下冲着几人一顿打量,转身就朝着看起来最最娇小的江芯蕊走了过去。
“诶!小妞,知不知道这块地是谁的?是我家少爷的!你们几个人来这边采药,问过我家少爷没有?你可知道,在这块地上私自采药的,是个什么下场?哼!脸都吓白了,怕了吧!怕了还不赶紧给我走!”
狗腿子白了江芯蕊一眼,却忽然咽了咽口水。这姑娘长得挺好看,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若是……
他还没有说话,就从头上挨了一巴掌。“少……少爷!”
金满满往他那张瘪三脸上啐了一口,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随即他又朝着江芯蕊笑了起来,道:“这位……咳咳,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先前是我那小的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叫姑娘受惊了……姑娘可否赏脸,我请姑娘喝杯茶,压压惊。”
江芯蕊道:“不必了,我们这就走!”
江芯蕊的声音无喜无悲,若是听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像金满满这样的,肯定是觉得这姑娘被吓坏了。
戴胜也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江芯蕊,仿佛她是个如冰花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且娇弱易碎的人。仿佛今生今世都不曾有人和江芯蕊大声说话,更不要说这样突如其来的指责和驱赶。
金满满几乎要在江芯蕊的眼睛上看见眼泪了,小姑娘眼眶都快要红了,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低垂着,根根分明,好像蝴蝶翅膀一般,柔弱带着带着惊人的美艳。
然而只有戴胜几人才知道,江芯蕊的脸上干干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眼泪。若是有,那也不是因为被人吓的。
戴胜叹了口气,道:“既然人家都发话了……那咱们就赶紧走吧!也许换个山头,那边也会有很多药草……只是……算了,本来说好了这几天的积分都给你的……兴许凑一凑还有个一二百能够买个新的银镯子什么的……”
江芯蕊白了他一眼,编瞎话都不会,没看见她头上带的簪子和花冠都是赤金的吗?上面镶嵌的东珠比人的眼珠子都大。就这样还银镯子?银镯子是拿来赏给下人的吗?
然而这话金满满却信了,眼睛里面满是怜惜,完全选择性的看不见江芯蕊头上脖子上耳朵上和衣服上那些发着光的东西。
金满满道:“姑娘不如跟我去我家庄子上,那里的草药可比这里多多了……只是……”
他斜眼看了戴胜两人一眼,道:“姑娘身边跟着的这两人,不能一起来!”
“为什么?”江芯蕊扫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只是一个眼睛里面满是欲望,另一个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啊哈哈哈哈哈,在下又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是想要送姑娘一点药材,顺便请姑娘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最好是能够住下,要是不能住下……也请姑娘多留一会……”
江芯蕊淡漠的眼睛扫过金满满,道:“他们两个不去,我也哪里都不去。你若是想要……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芯蕊倒不是被金满满给激怒了,倒是他那一身黏糊劲还是叫人恶心,她不想再纠缠下去。这种感觉,比上了整整一天的文法课更讨厌,比教授文法课,那个色眯眯的老头更加讨厌。
不!兴许是一样的,都是色眯眯,但是教授文法课的老头看起来至少还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除了喜欢磋磨人之外……或者,只是这个蛤蟆有胆子对她做什么,而色眯眯的老头们都没有罢了。
江芯蕊转身走了,不想再看那张蛤蟆脸一眼,仿佛每一眼,看见的都是油腻带毒的谄媚,和假惺惺的奉承。人生来逐利,她不反对,人有欲望,她也不反对,但是她依然不喜欢被充满欲望的眼睛盯着。
先前不觉得可怕和恶心,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护着她。伽昀尊在她懂事之前就宣告过大半个下清界,这女孩是他唯一的宝贝,没有人敢初犯伽昀尊的威严……可是如今……
戴胜冷笑一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想抢人?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怀好意,想着跟人家姑娘套近乎。我告诉你,我们几个虽然人少,但是……”
“诶!我就是欺负你们人少,你来打我呀!”
“好贱的要求!”戴胜摇摇头,一拳揍在了那张蛤蟆脸上。他拳头上面带着几分火气,一半是给这个贱人,另一半是给另一张打不了的蛤蟆脸。
江芯蕊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真是……久违的感觉。
兔儿看了一眼身后,身后是已经黑了的空荡荡巷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幻觉。
可是……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披着的红大衣,底下还有爪子印。风吹过来,身上火辣辣的疼,这种比疼痛更加强烈的屈辱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
兔儿……不!是月儿,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她已经不想去想,明明丈夫过世多年的的李奶奶,屋子里面怎么会有一个老豺狗在?兴许是走错了门吧!
月儿吸了一口冷气,篮子里面空空如也,里面的药包早就撒了,如今浸在血泊里面,早就不能再用了。
月儿回忆了一遍那个神秘的红衫女子的话,喃喃道:“是……那天来店里的小哥哥吗?但是感觉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呀,他买了两包望月草,是要拿去干什么呢?”
一般的小病用不到望月草,看他样子,脸色红润,自己身上是没有什么病痛的。他神色也不焦急,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和他一样无灾无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拿来炼丹了!这就对了!绝对是炼药师!
月儿的背后闪过一道红影,红衫女子笑道:“呵呵呵,可算是想明白了!看来还是可以用上一用的,若是听话的话……还是一颗乖棋子……”
月儿没有听见,依旧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缓缓走在路上。
眼看药铺就在眼前,那药铺还是和原来一般,门口点着一盏小油灯,此时也给风吹熄了一半了。黄豆样大的火苗在风里面明灭,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月儿刚想要掏出钥匙,却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戴胜吐出一口恶气,随便在一个狗腿子身上踹了一脚,一股豪气忽然就这么涌上了心头。
“还有谁!”
金满满吐出一口断牙,满地都是溅落的血和泥水,四面八方倒着哀哀叫的狗腿子们,戴胜几人早就走了,满地只有横七竖八的脚印。
“少爷……少爷您撑住啊!小的来扶您!”
金满满肥胖的身躯在地上弹跳了一下,一把推开了来扶他的狗腿子。啐道:“扶扶扶扶要你扶我啊!先前干什么吃去了?不晓得替你少爷挡个一拳半脚的要你何用!啊!要你何用!老子这边带着十个人,对面动了几个?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个瞎的。你们吃的饭都到那里去了?到女人肚皮里面了?好呀!你!给我滚过来!”
被他指着的那个倒霉鬼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哭丧着的脸坳不过来,只能深深的低着,一嗓子开口全是哭腔:“少爷,您吩咐!”
“吩咐?半点眼色都没有!背老子!”
“咱们去哪啊……”
“呸!该打!”金满满一巴掌打在那个被他当马骑的可怜衰仔身上,道,“当然是去我太爷家!搬救兵不会吗?哭诉不会吗?你们,都给我多在泥水里面滚几圈,惨一点!我要那个小子好看!”
狗腿子们呐呐的应下,脸上一边是敢怒不敢言,另一半是羞耻。
金满满却满脸都是得意,说起他那个太爷,他仿佛整个人都高大了几分,油腻的蛤蟆脸上也透着光。就连这群粗头笨脑的下人,他看着也没有那么烦心了。
他本是家里面一根独苗,也不知道他家是遭了什么灾,家里面上上下下一脉单传,连着十几二十代,一直没有长寿的。他父亲,他爷爷,也都早早的去世了……本来他家如此短寿,应当在妖界没什么地位。毕竟三条腿的蛤蟆,跟两条腿的男人,是放在一起类比的东西。
可是,偏生除了他太爷这么个妖孽。
不知道他太爷吃过什么龙肝凤髓还是天才地宝,才活出了几万岁,要是金满满的父亲和爷爷早点生出孩子来,说不定他太爷能活着看见十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