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脑子里面混混沌沌，他感觉自己这一路上受了许多颠簸磕碰。带着他的人从腾云驾雾到满地蹦跶，简直……他要吐了。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吐不出来。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动弹不得，甚至连抬抬手指，睁开眼睛这种小事都做不了。
是……蛤蟆老怪！
戴胜下意识的张了张嘴，里面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却听见耳边嗡嗡的说话声，他想要努力靠近一点，可是挪动不了身体……对了！外面的家伙一定觉得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所有一切都不用避讳。
那两个声音似乎是两个老人，一个戴胜熟悉，是那蛤蟆老怪，另一个听起来没有那么沙哑，但是声音里面满满的都是颗粒感，听在耳朵里面不大适应，却很有辨识度。反正戴胜听了第一次就记下来了。
荣生咳嗽一声，声音里面满是从容，道：“元霸兄……你的一些做法，我是一直都不认同的。比方说满满那孩子，给你惯成了什么样子？我看看……你当年是为了他的性命，这才把他一身毒腺都封住了，可是他长大后呢？现在他都九百多岁了……”
金元霸虚心的往四处看了几眼，身边的桌椅都是用老了的，黄藤椅子被他的皮肉盘出包浆来，正面上一片红亮，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年从他脊背上的汗水。他当年也是这般，弓着脊背，忍着痛把这孩子的一身毒腺连着天赋一起封住。
许多人都说金蟾家族难出高手，其实金蟾家的孩子们个个都有很好的天赋，天赋高到他们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比如他的孙子……他的重孙子……
金元霸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的……但是比起做昙花一现的天才来说，我宁可他做个混沌的普通人。然后从容的在几千岁后死去，若是世世代代都如此，兴许他还能看见儿孙绕膝，四世同堂……而我呢？我活了够久，确确实实是看见了第四世，可是二三在哪里？”
“可是……你家重孙儿，还是给你养废了……若是我没想错，你本来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种田，卖货……总之像普通人一般生活。可是你看他日日如何？日日带着一帮狗腿干那占山为王的事情，听说他今天拦了个小姑娘，我上山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小姑娘，长得确实是跟朵鲜花似的。莫怪老朋友埋汰你家孩子，从面相上，两个人根本配不上！”
荣生还有些话没说，那小姑娘看骨龄不过几十岁，连百岁都不到，身上的气息却已经有千年之久，兴许是哪个大家族出来的也说不定。那些大家族，不就是喜欢放自家孩子出来闯！说是闯，其实还是打着家族名号出来威风的。该受到的风雨没有受到几分，该受到的甜头倒是尝够了。
的确，若说天赋，金满满的天赋其实还比占奎更高些，只是金满满一身毒腺被封印了，一身天赋十不存一，可是靠着这样，还是积攒了几百年的修为。若是知道实情的，也许还会多夸这孩子几句。只是……
金元霸摆了摆手，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先不说这个，你家参加药王大赛的单子可还有了？”
荣生一愣，他晓得今天金元霸找他来肯定有事，但是却不知道是这个事情。嘴巴立刻管不住了：“老蛤蟆，我家单子是多，但是你要来干什么？你家有亲戚？你家满满不会炼药我晓得的，你家全家上上下下会炼药的就剩下你一个了！你那个干孙子？我记得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你说他会炼药？打死我都不相信！不然是你那个干孙媳妇？要是那个小姑娘我还可以给一张，其他猫三狗四的乱七八糟的朋友我就算了！”
金元霸也给他毫不留情的一串话给说蒙了，只说道：“你就直说你是给是不给吧！我记得你家今年有几个孩子出门了，里面有三四张富余的呢！”
“好呀！你是算准了吧！行行行，你看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拉下脸来找老朋友讨这个小玩意，药王入围赛算得了什么？我记得你前面一千多年都没有低过头，我们几万年的老朋友了，就看见你给几件事急过眼，一是阿明过世……”
金元霸听到这里眼泪都快要下来几滴，只好喊他打住。“好好好！你不相信就算了……其实是我远房有个侄孙，我二哥的……七世孙……我接来家里面住过两个月的……”
荣生翻了个白眼，道：“你老糊涂了！他是有药师协会注册的，连海选都不要，直接进去初试的，要什么单子！算了算了！给你三张！算是全你一点面子不要打空手。不过……这次比试，看起来倒是好古怪！”
“哪里个古怪法？”
戴胜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药王大赛……这是他第几次听见这个词了？他不记得了，但是几乎整个新月城都在围着这个转圈。算起来……他是不必说的，江芯蕊肯定是会炼药的人。应林宁……看他样子，兴许也能……只是，他没有听过什么入场卷之类的呀！
荣生缓缓喝了一口茶，把腹中浊气都吐尽了才开口道：“先不说今年怎么开始要填单子了……而且今年单子查的严，往年那些的小药铺都有资格，今年只给了一些大的家族，比如我家这种以炼丹出名的，还有就是药师协会。呵！药师协会在咱们新月城才几千年，就敢挑这样的大头。苏茉莉那个女人……咳咳，心太野，不可信。从前她虽然张狂，但是还是收敛着的，如今……没边了。”
金元霸冷笑一声，道：“请了什么牛鬼蛇神来，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老子当年烧丹炼药也不必这个傻娘们差，想当年我一身血毒……”
荣生长长一声叹息，道：“没有什么想当年了，咱们早就不是当年的人了。老伙计，承认吧！你老了……就像我老了一样，我家如今所有的生意是阿鸿在打理，管家的是他儿子，过个几百年，也要退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撵旧人……多大年纪了，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她爱怎么造，那是药师协会倒霉，管咱们什么事！”
“呵呵，你说服老？可我偏不服！我活了几万年，新王上位我经历过，王权崩塌我也经受过。到头来我怕她一个小丫头？这不是笑话吗？我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我老的掉牙了？我老的只剩下渣子了？我就算掉牙了，她若是见好就收，我不难为一个小姑娘。但是……”
“呵！呵呵！”荣生笑了，把金元霸上上下下一顿打量。似乎这不再是他经历了许多年的老友，而是一个陌生人。
“怎么怎么？你还不服了？你就算拿眼睛瞪我，我也……”
“你这是为了什么呢？明明这么大年纪了……你的儿孙不需要，你的干亲更不需要……明明是可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出来做这些年轻人才做的争斗。你是为了谁呀……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已经顶不动了。你……自己多保重。”
金元霸冷笑几声，道：“说得好像老子要去孤身赴死一样，说到底整个药师协会还没老子年纪大呢！你们这些曾经也狂过的老家伙，如今有儿有女了，反倒开始顾忌了……算了！反正老子一个人足够。不过现在，你先说说苏茉莉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也是……你许久不和药师协会联系了，本来你算是难得的毒药师……唉！那些家伙有眼无珠，不提也罢……”
“呵！都怪那些家伙狗眼看人低，说什么毒药师不能算是药师。要不是老子在城门前放的那一把毒，瑶天那小子进得了门？他们居然还把我从里面抹掉了……算了！懒得争这一口半口的气，你接着说。”
金元霸一脸不忿，倒是惊呆了戴胜。戴胜对妖界历史知道的不多，但是对瑶天这个名字却几乎深深刻在了脑子里面。
瑶天……不就是上一任新月城的城主吗？传说中的新月城城主，每一任都是最最锋锐的刀刃，他们追随着每一任的妖王，无论生死对错……而上一任的妖王，是……
戴胜愣了一下，里面藏着太多信息。他脑子里面如被沙尘暴袭击，每一片沙子上面都沾着尖锐的历史残片。比如妖界被大举围攻，人族的修士们掳走了当年的暹蓝国白山少主。百年之后，白山少主归来，归来时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又百年过去，尸体中生出蛋卵，大妖的身体开始腐化，为蛋卵提供养分……
戴胜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这是母亲的本能，直到自己死去了还是想要供养孩子，还是蛋卵本身求生的罪恶，为了孵化不择手段，甚至吞吃她的母亲。
千年之后，新一代的白山少主出世，被暹蓝国众人欢天喜地的迎回了白山。
被接回的少主迎接的第一件事不是温柔的洗礼和喂养，而是血腥的屠戮。那一夜，白山被围剿，暹蓝国就此灭国。
剩下的王室守卫们用最后的生命力护佑这个小小的婴儿，把她送到妖族最高祭祀身边……
后来……就成了新的妖王。
荣生缓缓开口道：“苏茉莉带回来的一干人里面，似乎是有赤狐家族的嫡系，看上去修为……”
“十万年以上，我和她交手了。压倒性的，我打不过她……”金元霸自嘲似的笑笑，“也是老了，连一个小姑娘都怕。”
荣生疑惑的看着他，道：“十万年？小姑娘？你没搞错吧！”
金元霸张开了大嘴，里面猩红的舌头上面留着厚厚的血痂。“这就是她伤的，为了后面那个小子。不过这个小子还是被她放弃了，应该是门第不够高。”
“切！所谓贵族！当年赤狐家不就是靠着爬床起家的吗？她们还引以为傲，也还真是……家学渊博。毕竟嫁给了燕雀小儿的先辈都能受得起几万年的香火。”
荣生嘲讽完了之后又开始讲了：“估计这回是给某个大人物专门定制的药师，那个大人身份很高，至少和现任妖王平起平坐。从来的人就可以看出来，有好几个，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比如？莫跟我说虚的，什么药师协会主席长老的，我不稀罕。都是虚的。”
“隆安……我知道你记得这个名字……”
“隆安大师……那还真的是……”金元霸眼睛里面生出追忆的光来。药师因为身体原因，多半活不到多长，一身绝技也难得有人学了去，可是隆安大师……
荣生嘲讽似的笑了笑，道：“药师协会也就这么一个干净人了！”
他继续讲道：“这次的比赛，为了不引人注意，流程走的还是那些，先是海选……然后去民间放药，最后集中培训，然后淘汰赛。若是不出幺蛾子，多半是这个流程。只是稍稍会有一些改动。”
“什么改动？”
“这次的，是全国性的……”
金元霸一口茶沫子啐在地上，道：“哪次不是全国性的了？难道还是私人的了？”
“前面几个王族也会参加。他们从前都是熟视无睹的，他们从前不屑与这些下层人争抢，如今却要站在同一个台上比试。”
“几个意思？那些王族，尤其是蓝家的小子丫头出来，莫说是平民，这冠军就定下了吧！”
荣生摇摇头，道：“偏生他们还不是来要名次的，若是直接参赛得了冠军，谁也说不了什么，他们虽然参战……但是不计入名次。比赛结果，和他们无关，只在撇除王族之后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