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是个什么样的人？戴胜其实并不太清楚，但是妖界各地都流传着梵音的传说。从南到北，从从西到东，一点点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人形。
梵音原本是螣蛇化身成的妖精，原本背脊上就生着翅膀。又说是蟒蛇化就，后来修成的螣蛇之身。总之他先前是再残暴凶狠不过，只是有一天被凡间一老僧所救，于是跟着老僧开始修习佛法。
戴胜眼皮狠狠跳了几下，虽说有些功法道义特殊，叫人转换阴阳的也有。但是……这一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怎么那么……心塞呢？
自那日之后的整整三百年，妖界再也没有梵音的传说。三百年后，妖族战起。梵音撕裂僧袍，回归妖族，又是当年那位眉间凝着杀生线的嗜血妖王。
戴胜伸手一指，江芯蕊把地图草草画出，上面许多地方他居然都还有印象，比如这里。
“这里是一座主城，离隔咱么在的这地方最近，但是马车也要走十来天。那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产物，贸然过去可能会招人注意。”
江芯蕊点点头，道：“是叫四白城吗？我昨日在竞技场外面听到了一点传闻，说四白城上面曾经有龙影飞过，不知道是不是大妖出世。但是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估计有大妖也走远了吧！”
应林宁对妖界事物知道的不多，他此时安安静静的坐着，当个挺好看的花瓶。
戴胜道：“四白城……咱么若是想去王都，倒是可以从这里过。若是有王漭在，说不定可以替咱么打打掩护。”
“你倒是信任他！”
“说得好像咱么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人来贪图一样。”
江芯蕊点点头，他们几人算得上是身无长物，一无钱财，二无权势，要说他们真的有什么可以贪图的，也就是这几个人了。
门外忽然传来争吵声，一听居然是王琉璃。
王琉璃被那一对兄弟死死的拉着，嘴里直嚷嚷：“你们两个别拦着我！她打了大哥，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啦？我非要她好看不成！”
石川死死的扒住王琉璃，心道这小子平时也没有这么大劲啊！怎么今天是吃错药了怎么的？
石磊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把王琉璃拍了个趔趄。
趁着王琉璃一愣，石川道：“你跟人家一个小姑娘置气？还有没有一点脸？你可是个男人！况且你过去了又怎么样？本来就是大哥不对，先出手调戏姑娘，你看艳艳姐喜欢大哥，她都没有说什么。”
王琉璃冷笑一声，道：“你们不在乎，我可在乎，打脸都打到人家身上来了还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才不管！我今天就是要教训她！”
石磊道：“你这样忽然闯进去干什么。有什么东西不能心平气和的说。”
“我管她干什么，孤男寡女反正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戴胜翻了个白眼，这人才小学一年级吧！不仅仅是小学一年级，幼儿园的男生都比他跟女生玩得来吧！
简直就是……浑身上下布满了中二细胞，脑子里面进的是什么？是鼻涕吗？
江芯蕊冷笑一声，道：“叫他进来吧！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能叫我好看的！”
说着袖子里面甩出来一道风，两扇大门忽然打开，拉拉扯扯的三个人忽然就暴露在了江芯蕊的面前。
石姓兄弟有些尴尬，再怎么说也是人家姑娘，况且还漂亮，他们三个这姿势……实在是太别扭了些。手下的力道也小了，一时间没有把王琉璃制住，叫他挣脱出来。
江芯蕊轻轻吹了一口茶杯里面的热气，茉莉花的香气从里面逸散开来，屋里面没有点香，今日的风也只是轻轻一缕，但是门外的人还是闻到了茉莉花的香味。
“放开我！”
王琉璃一身布料松松垮垮，头发早就乱了，红色的长发有一缕没一缕的四处搭着，还有一些在他脸上胡乱的蒙着，简直就像是失心疯突发。
反观江芯蕊三人，三人坐的端端正正，桌上放着舆图，上面标记的字迹也工工整整，纸张虽然是新的，但是却是上好的雪浪纸，又大又托墨，最最适合拿来作图。这张舆图还没有来得及裱糊，上面还有点点朱砂未干。
王琉璃冷哼一声，道：“你还有脸喝茶！”
江芯蕊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从来规矩都是端茶送客，也不知道妖界是没这规矩，还是这人活的太过粗糙。或者他浑身上下仅有的那一根筋看不懂人眼色，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去理会。
江芯蕊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从来做事都是问心无愧的……你说那个色鬼是兄弟关系？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们两个是一般货色！”
王琉璃脸色一黑，占奎花心不假，他却还是清清白白的少年。眼前这女人果然可恨，果然心里肮脏的人看谁都脏。
江芯蕊抬了抬手里面白玉一般的碗盖，道：“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干！”
王琉璃被她轻蔑的样子给气住了，一时间连想骂的话都骂不出来，哆哆嗦嗦的手指指着江芯蕊，道：“我要和你决斗！”
“哦？”江芯蕊古井似的眼睛也浮起来一丝戏谑，道：“和我？在这里？那你先去跟老板娘说一声，打坏了的桌椅板凳全算你的！”
戴胜也跟着笑了起来，要是换他，就干干脆脆把屋里面家什全部砸干净，然后一股脑的算在这货头上。真是不出点血不知道人间险恶。
王琉璃显然也看出来戴胜的想法，但是说出口的话哪里有什么收回来的道理。
石川一愣，这么娇小的姑娘他是不想欺负的，况且还好看……但是一边是他兄弟。两厢较量，叫他胸口闷得慌。最终从里面憋出来一句：“我们今晚上没有比赛，也没有事先约下战局，不如去竞技场……”
王琉璃使劲点点头，道：“就是竞技场！今天晚上谁敢不来谁是谁孙子！”
戴胜翻了个白眼，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反正你们今晚没有别的事情，干脆加一场团战！”
王琉璃冷笑一声，道：“加你们两个难道就会厉害许多？老子我接下了，今晚提头来见我！”
“好啊！那一言为定，你们晚上团战的人也可以提前约好。我是不管你们究竟谁强谁弱的，反正我不喜欢给人放水，显得我需要跟这种人打架，跌份！”
王琉璃红着脸上来，黑着脸下去，他还想要骂些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到了楼下，一眼就看见笑着的胡艳艳。
胡艳艳心情极好，虽然胡娘子面色冷了些，但是终归还是替她卜了一卦，说贵人在四白城，时间把握的好会有逆天改命一般的效果。见王琉璃脸色铁青，道：“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王琉璃咬咬牙，道：“还不是那个小贱人！勾引大哥不说，还……”
胡艳艳白了他一眼，王琉璃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带脑子。这事情想要问他，算是白搭！她杏眼一翻，转脸问石川，道：“他发什么疯呢？”
石川吱吱唔唔，这事不算光彩，欺负小姑娘，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干的事。
“磨叽什么？他是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你赶紧说了，我好替他擦屁股！”
石川终于开口，道：“先前那个小姑娘不是打了大哥一巴掌吗？他死活拉着小姑娘要决斗！”
胡艳艳笑开了，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占奎在这地方有什么打没挨过？先前他骚扰王城里面的贵女，被人追着揍，在床上休养了大半年也没好……不提这个了，人家姑娘怎么说？毕竟是咱么理亏，你还上去找揍……人家姑娘没生气吧！”
石磊道：“咱么……今晚得和人家打一场。团战，估计还有一个单人，是他和人家姑娘的……他们那边只有三个人，咱们还要挑出人来。”
胡艳艳笑了笑，道：“他疯咱们也跟着一道疯？算了算了！我带着小玲去吧！占奎那家伙，下手没轻没重，说不定还想着揩油。”
戴胜伸手抓起那个手环，手环在手上冰冷冰冷，有一种毒蛇盯着他的感觉。但是蛇对他的肉质没有多大兴趣，似乎只是好奇，这只鸟儿居然敢在蛇的地盘乱晃。
天地开始旋转，戴胜看见星辰移动，从西到东。日头东升西落，天上白云悠悠……
太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漏出来，照在人脸上是淡淡的金色。阳光不算刺眼，此时天色还早，太阳光没把地面烤热，空气里面也还带着早晨的凉。
戴胜幽幽醒过来，发现自己在树上一个鸟窝里面，底下还有几条小虫子。他不知道是占了谁的巢穴，他拍了拍翅膀，心道鸟身就鸟身吧！
隔壁是莽莽大山，山间小径上铺了石板，如今被人的足底踩的无比光滑。多年来上山的香客和下山的僧人们用脚把石板打磨的光滑，上面还沾染了秋天的霜。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戴胜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这就是梵音！
年轻的僧人跪在蒲团上面，口里面诵经，额头上却渐渐沁出汗水。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老方丈叹了一口气，道：“梵音……你若是实在痛苦……就停一会。佛说众生平等，就算妖，放下屠刀，也能成佛，你年月还长，不急于一时半刻……”
梵音的眼睛里面一片空茫，这种空不是江芯蕊那样，江芯蕊看事情也是空，但是那种空是收进眼里，不放在心里。而梵音此时……是晕眩。他眼睛早就没有了焦距，眼底一片血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一张脸上尽是苍白，唯一的血色在他眉间，那是一道长长的红线，把他的眉心一分为二，里面藏着千人万人的血。
有人说杀生过多，身上也会带着血腥气，而梵音身上的血腥气，直接凝结成了线。这条线斩断了他半生的福泽和善念，而如今他修佛，学的是慈悲。当年刀刃都成了手中钵盂禅杖，一身沾血的铠甲变作袈裟，口中念的是佛偈饿，仿佛那些惨死在他手下的可怜虫的尸身上都要开出莲花来……
梵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一双飞扬的眉，此时却只能深深的压着，佛说渡人，就算泥菩萨过江，拼在自己融化之前也还是要渡几个可怜人。而他呢？他甚至还不算是泥捏的，他是糖浇盐塑的，还没下水，就被吹过来的潮气给融了。
远远处钟声响起，不知不觉终于到了正午。佛家清净，讲究过午不食，也亏得他身为妖精，不需要靠一点白菜萝卜保命。
他继续敲木鱼，嘴里面喃喃的念道：“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是先有色声梦幻，才能涅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