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的语气里面透着无奈,还有一点微微的凉。他沉沦在某一顿得不到的爱里面,不可自拔,无所适从。
转眼十年过去,山河碎裂,蛮夷入侵。关外的铁蹄撕碎了江南的王城。烟雨里的王都如十三四岁的少女,手无寸铁,除了美貌和富足之外一无所有。
梵音看着护国寺外的烟雨,叹了一口气。
“果然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是……你打下的江山,只堪堪支撑了十年啊!”
少女清朗瘦消的脸在他眼前闪过,另一边是方丈同样瘦消且苍老的脸。十年过去,当年本已经年迈的老方丈的身形和秋风里面的枯叶更加相似,好像随意一阵风就能叫他归于尘土。
老方丈咳嗽两声,道:“这天下,可是要乱?”
梵音点点头。十年光阴把他打磨的更加圆润了,棱角上面似乎被佛偈盘出了包浆。但是曾经的刀锋还在。他还是当年那一张清朗俊秀的脸,偶尔透着一点阴骘。
“佛说众生皆苦……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些乱臣贼子……”
老方丈咳嗽一声,道:“世间皆有因果,来路不正的皇位,就算他坐了,下一世也还是会受到因果报应……”
梵音笑了笑,道:“一世皇帝九世乞吗?我倒是想要相信,只是这一世的富贵,叫多少生灵涂炭?若只是自家兄弟倾轧,手足相残也就罢了……那些贫民百姓有何辜?”
老方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庙里面的米粮还足够过三个冬……你可以开放山门……那些妇孺,终究还是无辜的……”
梵音轻轻摇头,水色的薄唇里面吐出来的话里面带着沉寂了十年的血腥煞气。“我佛慈悲,可是也还是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你是想要……咳咳咳咳!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一身血腥气……那煞气都化作了黑烟,像一条毒蛇似的盘曲在你身上。你诵了整整七年的经才把心里面的魔念压制住……我老了,你们记得好自为之吧!只有一点,莫伤无辜百姓,莫添无谓业障……咳咳咳咳!”老方丈咳的像是风中残叶一般,似乎随时都能归于尘土。
七日之后,老方丈圆寂,死前嘱咐众人广积米粮。
佛堂里面的树叶沙拉拉响了三个月,树梢上面的鸟儿来了又走。这里不是它的故乡,此时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当月十五,正是满月天。叛军的铁蹄就踏破了山下的城门。当夜烧杀的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妇孺的哭嚎隔着半座城也听得见。
戴胜轻轻闭眼,他结果过许多人的性命,但是却从未参与过一场屠城。他也曾四处探听过在位的帝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结果得到的结果叫他大吃一惊。
前代帝王,也就是开国皇帝,在位不过七年。七年之间终身未娶,连半个子嗣都没有留下。他倒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只是倒霉了些。
若这朝代延续的再长一点,估计会有许多人臆想编造关于这位皇帝的野史艳编。可是这第二位,也就是开国皇帝的亲弟弟,是个草包。若他肯乖乖听话也就罢了,偏生他是个自大的,谁的话也不肯听进去。
若他光是昏庸也就罢了,这国家还能摇摇欲坠个七八十年,等三五十年后下一代皇帝上位,无功无过也能撑个一两百年。偏生他是个能作的,珍珠美玉在他面前如土块沙粒,奇花异草更是如野草一般。不必说打理这些的是什么人了,都是各家各户选出来的美女……
如此三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戴胜忽然睁开了眼睛,此时日头堪堪偏西,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楼下占奎一行人早早的就走了,江芯蕊百无聊赖的戳着碗里面的籽粒。那是一颗颗香草籽,说是吃了对女孩身子好的。但是这东西吃在嘴里不甜,嚼着也没有什么味道。
江芯蕊扫了戴胜一眼,道:“醒啦!梦见什么了?”
戴胜四下看了一眼,胡六娘在厨房,几个打杂的都不在这。屋里面就他们三人,江芯蕊还在搅着那一碗香草籽。
“我确确实实看见了……梵音。但是不是作为妖精的梵音。”
江芯蕊道:“我在酒馆打听到的消息,梵音在妖界的故事传说里面作为一位战神存在,千年前随着小妖王登上上界……不是上清界,还在上清界之外。传说梵音和小妖王还有一段风流韵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其他的东西,倒是不大清楚了。”
戴胜点点头,道:“大部分的传说都是这样,只是我看见的,和那些都不一样……我看见的部分,在人界。”
“人界?他去人界干什么?妖界和人界之间,不是有……无望崖有万仞之高,飞鸟难越,常年荒凉贫瘠,寻常修士连靠近也靠近不得。更不要说无望崖边上的无妄海。无妄海……整个海里面全是弱水,底下是深深的海沟,海沟里面究竟有什么,谁也不清楚。”
应林宁此时也转过头来,道:“天机门里面的妖精,多半来自黄烟荡,要么就是生在下清界的。除这里之外别无他法。”
戴胜点点头,道:“如今确实是这样……但是若是万年之前无妄海根本不存在呢?”
说着,戴胜掏出一卷地图来,道:“我对历史不熟悉,有些东西还要你们二人协助。无妄海旁边比邻的是四明山,这块地方曾经是个很大的世家聚集地,但是此时只有一些小规模的家族在了……那些家族分别是蛙类,雉鸡,田鼠,麻雀……”
“都是蛇类的食物……”
戴胜继续说道:“不仅仅这样,在四明山……出现过许多宏伟的柱子。那些柱子上面都是用霜染花熬成的汁液染过色的……你觉得,那些田鼠雉鸡之类的家族,有这样的底气?”
霜染花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榨出来的汁液多用作染色,染出来的颜色是浓浓的京紫,上面还带着馥郁的香。但是霜染花只开在四清天山脚下,而四清天正是上下清界仅有的几处升天井所在的地方。
妖界虽然没有像人界一般分上下清界分的如此清楚,但是总归不是容易的事情。谁会奔波万里只为了找一点带着香味的染料?或者说谁会这么奢侈?
江芯蕊微微的笑,道:“这倒是像他的手笔。”
戴胜道:“无望崖后面四百多里是什么国?”
江芯蕊沉默了一会,道:“算是绪方州和存雾州的一点交接处吧,还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土地贫瘠,荒无人烟……那地方在千年前还是个国家,但是后来一场大地震毁了那地方。前面肯定是有过朝代的。只是……你不说的具体些,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朝代。”
戴胜轻轻闭眼,道:“这个国不算大,也就一十五个郡县道台,开国皇帝在位七年,没有立后,甚至没有纳妃……第二个皇帝是他的亲弟弟,在位三年……”
江芯蕊点点头,道:“是曾经有个短寿的王朝,名为上梁……你说的那个开国皇帝也是个传奇人物,在位七年都风调雨顺……这个不说,就是小话本也喜欢拿他说事。不过无非就是一些用兵如神之类的东西罢了。”
戴胜道:“那地方有一座护国寺,梵音在那里当了十年的和尚。”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应林宁忍不住一口水喷出来。一边是妖精,一边是凡人。任谁也想不到这两者的联系。偏生……他一个妖精当和尚干什么?
戴胜有些无奈,道:“谁知道他究竟干什么。但是……我倒是把他相貌看得听清楚。”
那是说男生女相并不过分,只是他身上不带半分书卷气,那一道杀生线把他身上所有温暖儒雅的气质全部破坏殆尽。就算身在佛堂里,也是满身妖异。
戴胜记得佛堂里那一眼,那是真真的惊艳。只是那份惊艳如同带毒的花,不是对他绽放的。
晚上的斗技场人不少,最多的是来看比赛的。里面有许多下注的人,那些人里面多半想要借着一场赛事一夜暴富。可是暴富的机会有多少?多半都是抱着几颗可怜的灵石来,打着空手回去。
至于那一点可怜的灵石是怎么来的,是卖儿卖女还是倒空米缸卖了米,和竞技场有什么关系?
戴胜深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紧张,而是下午想着的东西太过复杂。
传闻梵音和小妖王有一腿……啊!不对!是有过交集。江芯蕊下午又去打听了一些。
所谓的打听东西,不得不说美人在许多地方总是比别人更加便利些的。
戴胜只见江芯蕊随意进了一家酒馆,纤细的小腿在桌子面前晃来晃去。立刻就有殷勤的年轻人围了过来。
江芯蕊纤细的手指划着酒水单,道:“一杯樱桃汁就好了!少一点糖,若是有野蜂蜜的话……”
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围上来,道:“姑娘这一杯我请了!”
江芯蕊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
“在下愿意为姑娘说一个故事!”
这边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有个无比漂亮的小姑娘,最最喜欢听人说故事。谁若是给她讲一个稀奇的故事,她就愿意和谁喝一杯。当然,点什么,她来定。
江芯蕊握住杯子的手掌带着香气,里面鲜红的樱桃映照在她的手掌上,衬得她肌肤更加透明,道:“你知道我今天想要听什么吗?”
……
戴胜回了回神,因着白天那个死仔发的疯,他连后面半段剧情也没有看完。
如今……他不锤死他都愧对今天做了一半那个梦!
王琉璃嘴边一缕笑,这小姑娘居然说要和他先打一场单的,真是……不知道该说她胸大无脑好,还是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好。
江芯蕊神色淡漠,上台的脚步轻轻。
在她面前,劲瘦的王琉璃也壮实了几分。王琉璃手里面拿着条子,上面一个大大的十字。另外还有江芯蕊的姓名。王琉璃轻蔑的撇了撇嘴,骗人精总是有好听的名字。看起来就跟一朵纸花似的,只能拿来看。
江芯蕊没有其他什么动作,握着鞭子的手也未松懈半分。
王琉璃往前一个虚晃,正面朝着鞭子在空中划过的影子扑来。
胡艳艳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还是没劝住!”
金铃儿还在翻着小话本,上面翻墙出逃的少女笑的风骚。她漫不经心的答到:“他那个爆炭,除非以后有个人过来降服了他……不过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总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吧!他家给他定的那只麻雀肯定做不到!”
胡艳艳叹了一口气,道:“好在他还九百多岁……成亲离他还早呢……”
金铃儿翻着小话本,上面写着: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开我西阁门,展我东阁床。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啊,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金铃儿幽幽道:“比起他来说,我倒是更担心你和大哥……你和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叫你一声姐,和他们几个不一样。我是真心拿你当姐姐的。”
胡艳艳微微的笑,道:“还不就是那样……没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