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过,当年的少女还是如往昔一般扁平矮瘦,只是她身边的老人越发的苍老衰败了。
戴胜微微点了点头,十年,在妖界算是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十年够长,足够让曾经倒在地上无力的哭泣的女孩变成优秀的杀手。十年太短,她依然还在饿肚子。
洛禾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面攥着的砂蝎尾巴,长长的倒钩上面还挂着一滴毒液。蝎子尾巴的味道说不上多好,但是总比皮甲牛能撑的时间多点。一只皮甲牛只够小型魔族活十天……而砂蝎尾巴,够她撑整整一个月。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砂蝎实在是难以捕捉。
洛禾从地上死去已久的一个魔族身上拽下来一大把头发,全然不顾地上那个小女孩是不是看起来比她还要瘦小得多。头发上带着满满的污垢,烧起来有一股马粪味,还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味,很难想象这样一小把头发,燃烧起来居然有真么多的黑烟。
滚滚黑烟带着臭味被洛禾丢进地面上一个小小的洞穴里面去,洞穴附近的地面立刻开始抖动,洛禾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洞穴,眼里不见惊恐,反倒是充满了狩猎的兴奋。
“轰!”
洞穴带着地面上结成的土壤硬壳被一把撞开,里面是油光发亮的蝎子头,还有两个强壮的大鳌。
洛禾舔了舔嘴角,心道,这么肥的蝎子够她吃多久?两个月?三个月?说不定连死老头的口粮也足够。
蝎子很显然被激怒了,尾巴一甩就从地洞里面跳了出来。在巨大的蝎子面前,小女孩的身形就像是虫蚁芥草。洛禾轻巧一跃,顿时跳到了蝎子的背上。蝎子两只大鳌夹不到她,两只大鳌在空中挥舞,顿时扬起一片尘土。
洛禾一刀扎在了蝎子的背甲上,沉重的刀刃没入蝎子坚硬的背甲,像是切开豆腐一般直直的沉没下去。刀上带着的锯齿犁开蝎子的背甲,蝎子长嘶一声,巨大的身体左右狂甩,想要把他背上这只咬人的小虫子甩掉。
但是洛禾抓的很稳,无论蝎子如何摇晃也动不了她半分。洛禾抓着刀柄咳嗽了几声,暗骂这玩意真他娘的劲大,扑起来这么多的沙子,她才吃完饭,沙子就能撑死她。
茫茫中,潘特拉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想起来:“在遥远的地方,哈斯塔庇佑的世界,世界之外还有世界,那一方世界满地生着鲜嫩多汁的苔藓,有牛羊世世代代的啃食着鲜嫩的青苔活着,他们在秋天来了也不会迁徙……地上生着高高的树,树会在某个季节生出果实,那是不需要捕猎也能轻松获得的食物……天会在某个时间流下清澈的液体,液体可以直接饮用,没有剧毒……”
洛禾嘲讽的笑了笑,这地方在哪里?反正不是魔界!整个魔界也就只有潘特拉那个蠢货还有所谓的信仰。
蝎子愤怒的在地上狠狠一跺,他身上那只小虫子咬人挺疼,还死死的扒住了他的皮壳,怎么也甩不下来。
终于,蝎子抬起了他的尾巴,朝着洛禾在的地方狠狠一扎。
少女忽然落在了地上,连烟尘也没有激起半滴。蝎子这才感觉到了不对,但是失控的蝎尾已经朝着自己的背上狠狠的扎了过去。
一声闷响过后,蝎子轰隆一声倒地。
“哈哈哈哈哈哈!”洛禾这时候才有一点女孩的娇憨可爱,如果忽略死在她脚下的巨大蝎子的话。
“潘特拉,我们有饭吃啦!连着你的也有!”
洛禾拔出蝎子背上的锯齿长刀,刀锋上青紫蓝绿,不知道凝固了多少魔兽的血液。但是她却不嫌刀刃脏污,一刀砍下了蝎子壮硕的尾巴。
潘特拉晃晃悠悠从墙根摸出来,道:“蝎子腔子里面的血,心脏地方的,有毒,都给你!”
洛禾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也就欺负我还没有换鳞。”
戴胜看了一眼两人的区别,因为魔族贫瘠,大多数人都穿不了衣服,或者连蔽体是个什么概念都不知道。他们能够蔽体的是鳞片和毛发,年少的魔族身上鳞片发灰发黑,到了壮年之后会慢慢变薄,颜色也会变浅。
如今的潘特拉身上遍布灰黑色的鳞片,他太老了,像是枯萎的草茎,一阵狂风就能叫他灰飞烟灭。他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生气来,只有一双眼睛,眼睛里面盛满了对哈斯塔的狂热。或者说,是对他想象中那个世界的狂热。
潘特拉使劲砍下一只大鳌,然而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刀背砸上蝎子的大鳌,只印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哈哈哈哈哈!”
洛禾一刀替他砍下来,伸手递给他。潘特拉毫不客气的掏着大鳌里面的肉吃,一边在他的怀里面摸索。终于他的手哆哆嗦嗦掏出来一块小小的琥珀,荒凉的小镇,这块琥珀成了唯一的艳光。
洛禾一把把琥珀抢过来,琥珀如脂膏一般润泽,里面一点鲜艳的红。那是半片花瓣,说半片,也许只有一星半点,拇指指甲大小的琥珀里面能包多少花?
洛禾把琥珀贴在眼睛上面来来回回的看,想要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魔族从来不会有这般温润的黄色,魔界的黄色只有荒山和灰土。魔界也不会有这般鲜亮的红,连魔兽身上流淌出来的血液也是浑浊的,带着多多少少的毒。
戴胜笑了笑,这小玩意成色要是好,放在人界能卖几十两银子,若是成色不好,几两银子也许就打发了。想来这琥珀要是有神识,还没有想到过自己能被人用看稀世珍宝一般的眼神看着。
洛禾问道:“这是什么动物的眼珠子吗?”
潘特拉摇摇头,道:“我在这块地上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废弃的城墙里面把它挖出来。包裹的东西叫树脂,是树的分泌物……你可以认为是树的血,里面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大概是外面的东西。现在,你相信了吧!树,哈斯塔庇佑的世界,全都是真的!”
洛禾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它给我,我就相信了!”
潘特拉笑出一口肮脏的牙齿来,道:“这种东西,不仅仅是这一个。我还在别的地方捡到了这个!”
说着,他又掏出了另一块琥珀,只是这块琥珀里面包裹的是一小颗流动的水滴。
洛禾眯着眼睛,道:“这个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潘特拉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就只会偷吗?这个是我从石龙鱼肚子里面挖出来的。”
“哦!你翻垃圾的时候找到的。”洛禾接过琥珀,两个湖泊放在手心里,太阳光穿过琥珀落在她的手心上显现出一点弯弯曲曲的纹路。
潘特拉道:“我觉得咱们这块地上还有更多这样的宝贝。”
“那我们去把它都抢过来!”
潘特拉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斯塔的宝物啊!说不定可以打开哈斯塔的宝库,到时候什么都有了。身上没有硬壳盔甲的牛羊,树木和草……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老一少笑的无畏,他们多半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也许哈斯塔从未存在,也许哈斯塔存在,但是从未庇佑过他们。
一晃又是几十年,少女的身形开始拔高,终于到了和戴胜平齐的身高。
这倒是叫戴胜仔仔细细回忆了一把,洛禾有那么高吗?此时的洛禾,完完全全不能用好看来说。她的五官在人界还算得上是清秀,只是现在,在魔界,没有人喜欢人族羔羊一般的脸。
魔族的审美极其粗犷,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女人,和强壮高大的男人。大概是只有这样,生下来的后代才多半有活下去的机会。
而生出来的崽子们,自然也不会像是人族一样有家族保护等,多半的孩子会像洛禾一般被丢去野外,幸运的在百岁之后返回家,里不幸的随时死掉,反正魔族跟蝗虫似的能生。但是那也没有什么可以继承的,大多数的魔族一辈子一穷二白为果腹劳尽一生,只是……
洛禾一张脸上似笑非笑,指着门口的石像道:“你说这是我家?”
这扇门和她记忆里面的实在是相差甚远。在洛禾的脑袋里面,魔族无非两个场景,一个是满天飞舞的黄沙,脏兮兮的天空下是连绵的荒山。另一个是各种颜色的河流,河流里面是不明种类的毒液,有的喝完会死,有的喝完还能活着。她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毒死的人身上摸出点东西来。
而如今,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世界仿佛老潘特拉嘴里面说的新世界,门前一根枯死的树桩,仿佛是故事里面说的树。四面的魔兽都对着那根枯死的木桩流口水,但是平时凶恶的魔兽们都被拔掉了指甲和牙齿,如今像是猪狗一般的被栓在地上。
戴胜心道这不就是人界的树,只是树上没有叶子,他看不出种类来。人界的树,受不住魔界污浊的魔气,自然会枯死。
洛禾仰着头对着巨大的门脸看了一阵,道:“潘特拉,你老糊涂了?我真的从这里出来的?”
铜制大门上雕刻着巨大的兽头,洛禾认不得这究竟是什么兽类,兽头上每颗牙齿都比她这个人高。
潘特拉恭恭敬敬的拍了拍门,里面的人探出一个头来,竟是穿了衣服的。
戴胜粗粗一眼看过去,那个仆人身上的的确确穿的是织物,只是纺线的是苔藓里面抽出来的丝,纺出来的布不好看,但是他还是穿的美滋滋的。
他开门看见是一老一小,喊道:“干什么干什么!”
魔族多半没有讨饭的人,多半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毒死。
洛禾一拳揍在他脸上,道:“回去通报,我回来了!”
戴胜简直要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跟这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然而在魔界,出门的孩子想要回去,只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洛禾仰着头看着这间高大巍峨的建筑,原来……原来再怎么疯狂的野兽也会被拔掉爪牙变成仆人。原来他们以前想不到的丝线会被做成蔽体物,原来世界上有人住的不是草庐,而是坚固的房子。原来……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进门以后是更加的惊讶和一阵一阵的心冷,洛禾看着倒了满地的所谓兄弟,道:“我真的是出生在这里的吗?”
所谓的哥哥吐出一口血,道:“你个胸平屁股扁的丫头怎么可能会出生在这里!”
洛禾狠狠一脚碾了上去,道:“我也不觉得我和你个草包是一个人生的。我听说这里有不一样的猎物,看来,你个猎物很差劲,也很难吃。说实话,你还不如门口那只猛甲兽,至少人家比你好吃,还比你能打!”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孩子!从今天开始,你有了新的名字,就叫你嘉银!”
洛禾缓缓低下了头,山岳一样的魔族父亲笑的得意,从她低头的角度看得见潘特拉笑的谄媚,也看得见潘特拉的身形有多么的瘦小。
进了家族,和其他平民的家族不一样。洛禾不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她像男人一样骁勇,进门第一天就打败了曾经以一对十的她哥哥。对此,洛禾只不屑的笑了笑,曾经她抢饭的时候二十人三十人都揍过。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哥哥手里的兵权。所谓的兵权也不过三百来人。她这才明白了所谓领主的意义。所谓的领主,可以有圈养的魔兽,有的用来食用,有的用来喝血……所谓的军队,更像是圈养的魔兽,需要的时候叫他们伸出爪牙,不需要的时候远远的关起来。
潘特拉死的时候是个秋天,他是活生生饿死的。因为家族里面从来不养闲人。老到掉光牙齿,再也找不到水源的三头犬会被杀了吃掉。老到即将死去饿魔兽会被掐断食水,直到他们饿死被吃掉……潘特拉是个意外,他并不好吃。
等到洛禾再见到他的时候,只看见一具空空的皮囊,坚硬的甲壳底下没有多少肉,连从来不挑食的三头犬也不屑去啃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