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芯蕊轻笑一声，道：“这算是什么？你说的扶乩，就是这样如同占卜一般的东西？下面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纸笔？没有刻印咒文，没有贝叶没有器具……你们管这个叫做占卜？”
也无怪江芯蕊说的，天道气息不可捉摸，就算是有几百年经验的天占师推演一件事的吉凶，都需要算两份星盘。星盘大盘算事情的结果，小盘推演事情的过程，生怕这件事在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导致大盘算不准，小盘又出差错。甚至还需要像江芯蕊推演战局一般两方推演一番……
摊子前面并没有摊主，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如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偶。人偶看上去似乎是香木制成的，浑身上下散发着香气。只是这香气闻在人的鼻子里面莫名其妙，这香气如同鹅梨一般甜腻，里面又带着松脂的香气，掩盖了鹅梨香气里面的稚嫩和轻浮。
一时间叫人不知道这叫人目眩神晕的香气是来自木材本身，还是木材上面细腻的香膏。甚至有人给人偶浑身涂白，在上面如画布一般的画出了许多鲜艳的花朵。花朵层层叠叠，像是谁身上的花绣。连江芯蕊也忍不住赞叹于小木人的精巧，只可惜小木人的眼睛还是两颗死气沉沉的宝石，除了反光什么也不会。
戴胜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边似乎并不是买卖东西的，只是叫人看着好玩而已，占卜一次是二十灵石……倒是便宜。不仅仅是占卜，叫他作诗联句什么也都会，只是……”
戴胜伸手往一边一指，那是一堆看起来杂乱的纸张，上面被墨渍弄污，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散乱的句子，句子或清雅或俗套，甚至还有些只是胡乱的墨团。
戴胜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们这群人全都试过了，只有我的写不出来。”
胡艳艳点了点头，道：“每个人的自己都不一样，我的是这张！”
说着胡艳艳掏出一张雪白的生宣，生宣上面是浸润了香气的徽墨，上面写着：“不惭满庭芳。”
字纸上面是闺阁女孩最最喜欢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规整秀气，而且留的又是好言语，惹得胡艳艳又多赏了那小木人十个灵石。
胡艳艳脸上颇为得意，道：“我本来是想随便玩玩的，没想到我还没有问，就看见这小东西自己写了上去！”
戴胜倒是没有觉得胡艳艳的字有多么的稀奇，扶乩说起来玩法和笔仙差不多。只是他们不必互相握着手，反而是要去抓那个小木人的手。按照纪晓岚纪老爷子的说法，乩仙是鬼非人，这玩意只能当个玩物，若是真的相信了，那才叫灾难。
江芯蕊扫了一圈，道：“你们都玩了？写的是什么？”
桃香羞涩的掏出了自己那张纸，那张纸普普通通，上面写着“尚可”两个字。桃香解释道：“我问我娘怎么了，他说尚可。不过想来也是，我爹死了以后，我娘也就那样了，日复一日的卖着豆芽……我几个哥哥都娶亲了，我娘也没有什么能干的，干脆就操起就业来了……”
玉蝉也摸了一张纸出来，道：“我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问问今晚吃什么，结果……他居然说是片汤……算了，你就当个好玩，也别相信。你看戴胜，他纸上什么都没有。”
江芯蕊看了一眼戴胜，戴胜伸手一指那一堆墨团，道：“确实什么都没有写出来，半个字都没有。你问的什么？”
戴胜道：“和玉蝉说的差不多，是今晚喝什么。”
江芯蕊脸上生出疑问来，怎么偏生到了戴胜就不出？明明不是什么冒犯的问题，为什么却回答不了？
江芯蕊掏出二十灵石来，塞进了那个小木人面前的纸箱子里面，问道：“请作诗一首！”
江芯蕊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却看见纸上几个小字：“怀故人可否？”
江芯蕊缓缓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再睁开时，却看见纸上寥寥四行字：“春花秋月未曾休，玉栏金缕几多愁。银汉迢迢无从去，人间七七又一秋。”
江芯蕊点点头，赞道：“好诗！”
一行人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尤其是戴胜……这玩意不是写的李后主是谁？若真的是鬼，还有穿越的鬼吗？
几人并没有多做停顿，接着往前走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背后闪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哆哆嗦嗦的站在小木人面前，转身投进去二十灵石，问道：“降坛仙，我想问问我的姻缘……”
一般问姻缘的姑娘都是满脸娇羞，只是这人，脸色苍白的吓人，陪着那一身红衣，看起来就跟女鬼似的。
若是戴胜几人在这，就能够认出来，这个女鬼似的女人，不是若梅又是哪个？
若梅紧张兮兮的盯着那支笔，也不敢闭眼睛。后面的人直催她：“你快点呀，墨迹什么？我们后面还等着呢！我孙子可是药师，我们还得找仙子批前程呢！”
若梅凶狠的瞪了他们一眼，那是一对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祖孙，给她吓了一跳，看背影还以为是什么温婉贤淑的姑娘，一转头简直吓死个人了！这是什么？泼妇？
若梅紧张的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了手里面笔尖的移动，似乎有好几个字……若梅脸上生出欢喜来，这可算是好了，总算没有简单打发了她……
待到若梅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纸上写着几个大字：“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若梅紧紧的咬住了嘴唇，继续说道：“可否再详细些！”
这东西实在是含糊，什么苦什么甜，什么情动情劫，是在咒她还是在骂她？
背后的那对祖孙又是哎呦一声，但是迫于这女人的煞气，不敢再说话。
若梅紧紧闭上了眼睛，一口银牙也咬的紧紧，恨不得直接钻进那张纸里面去，死死的掐住降坛仙的脖子问个干净。
却听见背后有人惊呼一声，没想到那张纸却直接烧起来了……
若梅几乎咬碎了自己一口银牙，若是跟先前那个小子一般，画了一堆墨团也就罢了，没想到……不！不可能！若是真的是什么鬼神，鬼神不稀罕她这一点绵薄的灵石或者是小物件。可是若不是鬼神，怎么她没有感觉到半点火灵气……
一定是有人在搞鬼！若梅越看越是觉得手边上那个木娃娃诡异，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那一堆祖孙小声骂了若梅几句，什么惹恼仙子，什么不敬鬼神。一边欢欢喜喜的把几十个灵石丢进去，欢欢喜喜的握着笔。
远远处的戴胜笑了笑，捏着手里面的项链，眼里若有所思。
这东西是降坛仙没错，寻常的降坛仙多是有一点法力的鬼仙，只是羁留在人界，法力也不高。人界不适合鬼仙修行，但是既然已经选择去做鬼仙了，又怎么肯随波逐流投胎转世？谁也不知道来生是个什么样子，不如趁还有意识多拼一把。
那些鬼仙有的偷盗人家香火，有的邪祟魅人，有的连恐吓带着诱导……像现在这个一样的，算是少见之中的少见。
戴胜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寻常鬼魂身上带着的是生前一股精气，那一股精气会在白川河里面被洗的干干净净，而鬼仙呢，是吸收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之后生出的产物。可是对于鬼仙来说，吸收天地灵气没有人引导，又经不起日晒，还有可能被生人阳气灼伤……因此能够收为己用的，多半是香火愿力。
香火愿力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类似于灵气，却不会被储存起来，更不会生在野外。香火愿力只生于人心。
戴胜捏紧了手里面的叶子手链，暗暗道，原本以为天道气息是个什么神奇的存在，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了它。
戴胜不敢说天道气息是个怎么强悍的存在，他身上的天道气息只能够用于查探，正如他手里面的那根链子上面的天道气息，只能够用于滋长木灵气。
但是天道气息就是天道气息，它能够凌驾于任何的旁门左道之外，比如刚刚降坛仙子使出来的读心术和障眼法。可是这些东西碰到了天道气息之后统统都不灵，因此小木人只能够在纸上画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墨团，而其他人的上面无论多无聊，却还是有字。
江芯蕊随手撩起来一挂璎珞，颗颗鲜红的珊瑚珠子在她手里面显得格外的可爱，雪白的肌肤也被衬托出了几分血色。她轻声道：“这世上的东西本就是没有白拿的，谁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代价。若是想要修习天占术，就需要付出时间、青春、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若是想要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那么要付出更多……很多东西看似唾手可得，其实早就是明码标价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白拿。”
戴胜笑了笑，伸手接过那一串珊瑚璎珞，道：“老板，我买了！包起来！”
他转头对江芯蕊说道：“送你了，这不就是白拿的吗？你什么都没付出！”
江芯蕊淡淡的说道：“我付出了一份人情！”
戴胜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不好玩，不过死板也有死板的可爱处，比方说现在。
冷不防的，江芯蕊那一头整整齐齐的头发被插上了一支绒花簪子，看起来和江芯蕊那一头的珠翠法器实在是不搭调。绒花的样式颜色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才会欢欢喜喜戴在头上的东西，旁边应该配一个圆滚滚的珍珠发箍，或者是几朵宝珠茉莉，可是……
桃香脸上的笑忽然停了，紧张兮兮的盯着江芯蕊，道：“我……我想谢谢你替我上场，我……还有谢谢你替我说话。我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我家里面的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她喜欢这个……我就想着……”
“没关系，很好看！”江芯蕊缓缓的把头上几支祖母绿的簪子卸了，转头掏出几只白玉的玉兰花来，看起来鹅黄的木兰倒是不怎么突兀，只是绒花木兰边缘还带着绿叶子，看起来有点显得人脸嫩。
纵是胡艳艳也得替江芯蕊高看一眼，这是何等的宽宏大量加体谅人，相比之下……
江芯蕊淡淡的说道：“咱们走吧，你们不累吗？前面有个茶馆，进去坐坐！”
窄巷这样的地方，满地都是地摊，这唯一一家茶馆倒是显得鹤立鸡群了起来，仿佛……里面来来往往都是人，人们说话声从来没有遮拦，里面的每个茶碗每片茶梗，甚至每块地砖上面都沾满了消息和八卦的味道。
戴胜几人一进门，就听见有人高声说道：“咱们这无想城，要出一个药王啦！”
他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有好几个人刺他，道：“药王？你说的是你三舅还是你二外甥？要么就是你家门前的二狗子，总之你说来说去都是这些个鸟人！”
茶馆里面响起来一阵笑声，门里门外都传着快活的气息。
那人急眼了，几乎跳起来喊道：“不是！我亲耳听见了的！在城主府，是黄大总兵亲口说出来的，旁边跟了个穿金戴银的更加金贵的人！咱们无想城城主多年不在，难得有这样金贵的人呢！”
听见了城主两个字，更多人哄笑了起来，有熟识的，喊道：“城主府？你亲耳听见？城主府也是你进得去的吗？秃头老三！我记得当时怎么说来着，你亲口说过，咱们城主亲信不要秃头的！”
秃头老三喊道：“是真的，我不骗你，我听我二大爷三舅家里面外甥女他老丈人的孙媳妇说的！她在城主府当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