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那一日,诒云穿着典雅婚纱的模样,他仍旧记忆如新。钧儒一贯觉得,她是他所见过的,穿婚纱最好看的女子了。
从前是,现下也是……
昨儿个,毕初来报,说是诒云跟着宋廷秋也到了箐岛。他真是恨不得即刻就离开公寓,直奔过去看看诒云,即便不能相见,就是远远地能望见她一眼也好。
可是他不能,也不可以这般冲动行事,申军能否东山再起,几乎就看这一次了。他身上的担子何其沉重,他的思妻之涩,思子之苦,更是无以对外人言的了。
……
更衣室内,秦甄儿疲惫地脱下方才试穿的喜服。这腰围是按着先前的尺寸去定做的,现下穿起来,倒是觉得肚子有些勒得紧了。她掀开帘子,张望了一番,只看见顾钧儒坐在一边翻阅杂志,却不见店员在外头。
于是秦甄儿只得自个提着喜福,往里走了走。这个时候,她就听见里头有嘈杂的说笑声。
“诶,那位秦小姐,后天穿的是哪双鞋子?”有人问了一声。
“可不就是那位顾先生脚下放的那一双。秦小姐罢,人不高的,还得要穿高跟鞋才行。不然,顾先生可是把她比得跟侏儒似的了。”回话的人一面说,一面轻声笑了起来。
起先发问的那人,压低了声音道:“诶,秦小姐那个身子……顾先生恐怕还不晓得,她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呢。可怜的顾先生,以后这一辈子,可怎么抬得起头,再落魄,可也是堂堂少帅呢。你可不晓得,那秦小姐呀,碰一碰,骨头也是呲呲响的,到底是有了身子,显得骨相大呢。”
说到这里,两人一齐噗哧笑出声来。
而后也不知道是谁出声道:“嘘!嘘!可轻点声罢,被秦小姐听到还得了。”
秦甄儿背着镜子站立,回过头去看后影。她虽然如今因着身孕,身材是有些走了形的,可是也并不像两个店员说的那么不堪。至少,她穿着常服旗袍,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是很看得过去的。
她顿了顿,便刻意扬高了嗓子,轻声咳嗽了一声。里头的店员听到,赶噤了声,忙不迭跑了出来,看见秦甄儿便满脸堆笑:“秦小姐,你看,还有需要改的地方么?”
秦甄儿拿着大红的喜服,眼神认真地翻来覆去:“好是好……
还未等店员奉承,秦甄儿便一下加重了口吻:“这吉服上,说好了,凤凰是金丝绣的,可是我看你们这针线,有些偷针的样子,怕不是私下里藏了金线罢?”
两个店员面面相觑:“哪里的话,秦小姐真会说笑。我们可是老店了,清廷时候起,可就是箐岛的老字号呢。您看啊,府上四太太的那些掐金丝的旗袍,哪一件不是我们店里出来的?她都说声好呢,可从没说过我们缺金少线的。”
“哦?你们的意思是,我秦家二小姐,说话的份量,还不如一个没名没份的姨太太了是么?”秦甄儿倒是没有给她们糊弄的机会,不过板起了面孔,不慌不忙一字字说着。
店员一听,晓得这关不好过了,其中一个连忙将喜服接过手里,然后拎高一点,将褶皱抹平下去:“您瞧啊,这尺寸,都是按照先前量的来算。金线用在哪里,那可都是精确到不能再精确的。这腰围一尺八,抬肩一尺二,金线的长度,绝对是没有错的呢。不过如果,您觉得这金线搭配的地方不对,要换,那也是可以的。我们还有老师傅,能帮您挑出来,重新给绣上去,保证不差分毫。”
秦甄儿抬起了眼皮,扫视了两人一番,这才略略笑了笑:“你们说的话,可得自个记到心下才好,这样,回头再有人问起,可不是能答得上话么?”
两个店员连连点头:“秦小姐说的是,多谢秦小姐的提点。”
“顾先生呢?你们备下的喜服,他可试了?”秦甄儿忽而想起,不过随意问了一句。
“没有呢,顾先生说要带回去再试,他不习惯在外头换装。”店员答道。
秦甄儿拢了拢手上的扭花金丝镯子:“哦?”
“不过我们已经打包好了,遣人送到顾先生的公寓去了,保证不耽误事情。”店员也不敢抬头去看秦甄儿,不过诚惶诚恐地抢着说道。
秦甄儿绕过试衣间,而后坐在顾钧儒对面。她的身子向前倾,一手托着腮,就见顾钧儒心无旁骛地翻动着报纸。
坐了一会,顾钧儒似乎也没有动静,秦甄儿到时有些露出不太高兴的神色了,打从今儿个出门起,他就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起来,这次的婚礼,她也是极不情愿参与的。可是如今,她也是没有法子的了,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得已。
顾钧儒实则早就知晓秦甄儿已经坐到了身旁,不过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待得感觉到沙发上蠕动的窸窣声渐渐密集了起来,他这才淡声开口道:“喜福试的差不多了么?可还有什么要更改的?一会还有一些时间,你倒是可以买一些东西的。”
秦甄儿皱眉:“在这里耗了一个早上了,看什么都没兴致了。从来不晓得,这结婚是这样麻烦的事情。我倒是不明白了,那些小说里头,说拜堂成亲的时候,说的那样隆重,可不是更得累死。”
顾钧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递了一个牛皮纸袋过去:“四太太差人送来的,说是要给你过目的。”
秦甄儿接过,拆了线绳,就看见里头是一件软缎绣花的睡袍,还有相配的百合绣花浴衣,织锦的丝棉浴衣。
再细看,下头还有一个礼包,里头放了金织锦拖鞋,金珐琅粉镜。看起来都像是洋货,可是但凡一想到是罗姨太送的东西,她就没由来的厌恶。
她不能选择结婚的人选,不能有自由的权利,那结婚的东西,买什么,用什么,难道还要由着她来做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