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平静下来的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已经很久没梦到司辰,然而刚刚梦中的他对王力生叮嘱:秘密杀了他。以绝后患。
画面一转,便是阮少谦被灌毒药,他七孔流血而死,死前目光幽怨地盯着她:“这一切都要怪你,虞熙,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不会像今日这样惨。”
虞熙的心里堵得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关于阮少谦的噩梦,难道是预感?
阮少谦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土生,我进来了。”
虞熙应了一声。现在大概是丑时六刻,他夜半三更不睡觉,为何会到她的帐子里来?他弯腰进了帐子,见她醒着,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会。
“为何不睡?”她下床点灯。
“别点灯。”阮少谦拦住她,“摸黑说会子话吧。”
他的声音里有少见的落寞,虞熙也就不点灯,两人一起坐到榻下的一块毛毯上。
“你怎么了?”她问。
阮少谦叹了口气,“没事,就是做了个梦,醒了睡不着,想和你说会子话。”他侧过头看了看她,“我和你说过我是孤儿,对吧?”见她点点头,他道,“我和少宇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们从不亲密,勾心斗角,都想在师父面前表现得最好,让师父把衣钵传给我们。”
虞熙蹙着眉,不明白他为何回忆往昔。他接着说道:“可是遇见你,我觉得挺幸运。虽然你的出发点是要把我抓走,虽然我们之间也有利益冲突,可我仍然在你身上得到了很多我不曾得过的东西。”
“我没那么好吧?”
“也许我就是那么可怜的人,连半分温暖都没有得到过,仅有的那点温暖是从你那里得来的。”他说,“和你在王府和福临山待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欢快的日子。虞熙,我把你当姐姐。”
“弟弟,姐姐罩着你。”虞熙取笑地道。
阮少谦却笑不出来,“今晚心情有点惆怅,我有不好的预感,昨晚我给自己占的卦象也不好。”
“很多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我信命更多,”他叹了口气,“以前我师父从不让我们自己替自己算相,想来怕我们知晓我和少宇都不是福寿绵绵的相。”
“你这是多愁善感什么?你整天与火药为伍也不曾被炸死炸得缺胳膊少腿,自然是福寿绵绵的了。”
“我今年二十岁,我会卒于二十岁。”
“你脑子没问题吧!”虞熙的心却是猛得一抽,“信命,还是信你自己?你现在好端端地在这里。”
“我虽然好端端地在这里,但我的脖子上一只勒着条无形的绳子,行走在独木桥上,若是脚一滑,结果就是被勒死。”
“独木桥也不难走,不要行差步错就不会有事。”
“可这根绳子怎么办?”他苦笑,“我能戴着它一辈子?”
虞熙沉默,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见的声音:“少谦,你不要做傻事。你走不掉的,他不会让你走掉。”
“那就是走是死,留也是死。我宁可选择走。虞熙,你不会拦我吧?”
虞熙望着他半晌:“走了你想去哪里?你要知道,你去哪里都很艰难。如果你要去陈国、军营,我会杀了你。”
“你真的会?”
虞熙严肃地点点头:“真的会。”阮少谦掌握火药秘术,如果去陈国、军营,对宋国会是很大的威胁。她不能拿这些开玩笑。
阮少谦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想办法帮着我走,听到的却是如此无情的话。可见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虞熙按住他的手:“不管怎么说,我们认识三四年,朝夕暮处过这么长的日子,我对你当然有感情。可是,少谦,你不能去陈国、军营。”
“我没有要去。”
“最好是。”虞熙叹了口气,“若你是想要逃离这一切束缚,也许我还会想办法帮你。但是你如果是去陈国、军营,即便我已经将你送出去了,也会亲自去追——你也不想面对那样的一天,对吧?”
阮少谦不言语了。虞熙心里沉重,她知道阮少谦其实完全不必和她透露他想要离开的想法,也许是想探探她的口风,也许是真的想要去陈国、军营。她不久前做的梦,和他说的这番话都让虞熙想到一件事。
阮少谦进军营两年了。他的存在是为了研制火药,但进了军营之后,这种存在有所瓜分,他不是军营里的唯一。当他身上大部分价值用完了之后,司辰不会留他这个后患。
她想起那年在福临山上阮少谦说过的话,“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司辰是个怎样的人么?我为何战战兢兢,因为怕有一天他觉得我用不上了,会布下迷天大网,把我杀了。连你也是一样,宁虞熙。”
虞熙想起那些话,心里像坠了千斤的石头。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阮少谦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命运坎坷又身不由己。又问了他一句:“你离开,会不会去陈国、军营?”
“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那就是想去。”
“不是,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是还没有想好。但是,我确实不想坐以待毙。”
“如果你答应不去陈国、军营,我帮你。如果你要去,不用他动手,你知道我也会的。”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希望你不会死在我手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阮少谦忽然一笑,“为什么这么沉重?虞熙你这个人看起来冷冷的,其实心眼很好。”
“不要把结论下得太快,如果心眼很好,我是当不成剑客的。”
“那是形势所迫。上战场打仗杀人和故意杀人是不同的,”他又笑了笑,好似忽然看开了,“对了,我昨晚也帮你算了算命。”
她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这个有什么难的。”他只说,“虞熙,你两年前有个大劫吧?本来你应该死掉了。但你有贵人相助,这一劫硬是挺过来了。”
“这能算得出来?”她觉得有些意思了。
“你生命的前二十年都很坎坷,要一直到二十一岁才会顺遂。往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富贵。你的出身好,所以也嫁得好,是当王妃的命。”
虞熙嗤得一声笑,“扯淡吧,哪个王爷能看上我?”如果两年前她如约回到宇文荀身边,也许她是王妃了。可是现在和以后……已经没有那个可能了。宇文荀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