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了电话,那边齐麟也在等她,“出版社那边的什么总监回来了,说就今天下午在这边,想找我一起开个会,集中讨论下人物性格,他们觉得我现阶段给过去的几章有些情绪表达不够准确——就是有点用力过猛,约了两点,你跟我一起去吧?”
“至不至于啊麟哥,你开会我都要跟着你……”川宁哭笑不得地赶紧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可不跟着你,我这儿也有事着急要解决呢。期末那会儿我找了一家做家教吗,说好寒假我就去上课的,结果出了事,我把这事儿忘死死的,今天人家打电话来问我才想起来。我也得赶紧过去一趟,之前预付款已经给我了,那边差点以为我是诈骗的。”
齐麟说:“我跟出版社说晚一点开会,我先陪你过去把这事儿解释清楚?”
“别,本来你这就机会难得,有这么一套翻译书出版,你毕业简历立刻就不一样了,可别让大佬们等着,你去开你的会,我去补我的课。”
齐麟那么个干脆利索的人,罕见地有点犹豫,“你……”
“放心吧,”川宁深吸口气,对她笑起来,“我没事,自己可以处理好。你们也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吧?”
“那……”齐麟犹豫了一下,手机里出版社的微信群又震动起来,不知道是些什么消息,再不走要迟到了,她想了想,妥协了,“行吧,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天可怜见,让人狠话不多的齐麟摇身变成了老妈子是多么诡异的事,但是自从川宁老爸出事,不只是她,秦默和夏阳阳也是一样,小心翼翼地守着她陪着她,这些川宁都记在心里。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齐麟的一句“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而抖了一下,但是她掩饰得很好,抬起头的时候,她轻轻笑了一下,眨眨眼,甚至为了让齐麟放心,开天荒地逗了她一句,“知道啦,放心吧齐婆婆。”
从这边到出版社打车最快也要二十几分钟,齐麟是真的着急,披上大衣拎起背包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老爸离开这么久,这还是川宁第一次自己在家。
齐麟租的是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大概六十几平,川宁一直没说,这个大小和格局,跟她和老爸以往租房选择的习惯很相似,她偶尔半夜醒来总会恍惚,觉得这是曾经住过的某个房子,觉得老爸就在隔壁打呼噜。
她总会踉跄地跑下床,开门出屋看见睡觉连门都不关的齐麟,才倏然打着冷颤回过神,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来,老爸已经不在了。
父女俩这么多年来连个根都没有,这么走走停停相依为命,老爸忽然不在了,川宁觉得自己跟世界的联系也已经断了。
她甚至不好奇从未谋面的母亲和哥哥是谁,不想去找他们,不想去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生活,甚至……她根本不想继续活着。
只是碍于室友们的关照,她知道她们为她付出太多,所以不想让她们失望难过。
可是川宁也不想让自己难过了,她撑得太苦了,每一天强打精神掩饰痛苦做个正常人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但是死也需要勇气……她不知道老爸站在天丰桥上看着湍急河水的时候,到底是多么决裂的念头才能让他那么干脆地纵身一跃,反正她现在……还没有那样的勇气。
老爸的丧葬费也已经下来了,她连着之前工程队给的医药费一起存在了卡里,本来打算不再动一分钱的,她舍不得老爸用命换来的钱,但现在不动也不行了,她得把从苏南那拿的一万块钱补课预付款退回去——她现在这个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补课了,容易误人子弟。
苏南家小区的保安像是眼睛里装了人脸识别系统似的,她才来第二次就已经认识她了,客客气气地让她稍等,跟苏南确认过之后,还是领着路把她送到了门口。
苏南已经把院子的门打开了,他似乎很怕冷,穿了个白色套头的宽松毛衣,小半张脸缩进衣领里,一手拽着大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叫她,“愣着干什么,进来呀!”
川宁进了门,却没换鞋更没往里走,她从包里把一万块钱拿出来,递给苏南,“抱歉,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给你补课了,这里是之前拿的预付款,还给你,实在对不起。”
其实川宁猜的也没错,苏南这时候给她打电话让她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混小子寒假自己玩腻了,无聊的不行,所以想找个人说话陪玩陪聊,但他这个小区,物业对每个业主的基本情况都有所了解,也知道他姑姑是他的监护人,韩女士明确地跟物业表达过不希望孩子过早聚众集会结交狐朋狗友的态度,他们家的管家基本可以算他姑姑的半个眼线,无论是同学来玩还是老师家访,基本隔天韩女士那里就能收到消息了。
姑姑倒是也不骂人,但是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场,她不说不笑地往那一戳,就能看得你知道自己犯了错,让你无地自容。
苏南惹不起他姑姑,所以屏蔽了别人,选择了“补课小姐姐”。
结果人来了来了,进门竟然就拿着钱要退单?
苏南眉毛一皱,出离地愤怒了。
“不是,小姐姐,我们讲讲道理行吗?你当时着急说要钱,要预支,我没说什么就给了吧?这怎么现在你说不干又不干了,把钱退回来,我就得接着?我就没脾气的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我不想吵架。如果我的状态可以,我很乐意继续这份工作,可是抱歉,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我现在实在不适合给你上课,我知道我这样很不负责任也没有契约精神,但是抱歉,真的不行。”川宁现在的状态实在经不起吵,她尽量简单地把自己的情况跟苏南解释了一遍,希望多少能得到一点理解,接着又补充道:“我记得你之前说,如果我违约的话,要付200%违约金,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一下,我现在出去取钱给你。”
“我说要你钱了吗?我就没同意你退单!”苏南也不管她换没换鞋,不由分说地把她薅进屋,一路把她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仰着下巴威胁她:“你合同都已经签完了,单方面毁约,我可以告你的!”
这么一说,川宁反倒是笑了,“告吧,随你,这样两万块钱我都省了。”这世上都已经没什么东西是她在乎的了,别说吃官司,就算报警抓她,她都觉得无所谓。
可能是太久没真正笑过了,那寥落的笑容看上去惨兮兮的,让纨绔的小少爷霸道的气焰消了几分。苏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把茶几下面放着的一份合同拿了出来,川宁打眼儿就认出来,那是她签的寒假补课协议。
她以为苏南是要跟她按条款说违约,没想到这孩子指着上面她的签字,忽然没头没尾地起了另一个话题,“这个名字是你签的吧?”
川宁点头确认,“对。”
“所以你就是川宁,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天丰桥那件事的……女主角?”
“……”说起来讽刺,川宁以往总期盼自己学业有成将来也能在翻译圈儿里混出些名气来,谁能料到,希望的事还没有影儿,她倒是先以这种方式出了名……偏偏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但是说到这里,川宁也一下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根本不想补课的小鬼,在假期过去这么多天之后,会忽然想起来给她打电话……
想明白的那个瞬间她一潭死水似的心里竟然生出些真切的愤怒来,她脸色沉下来,半转过身,正正经经地与苏南面对面,眼里甚至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敌意,“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八卦?为了好玩?为了看笑话?”
冷冰冰的质问让她与苏南之间的角色忽然调换,眨眼间苏南已经成了被兴师问罪、犯错气短的那一个,接着才猛地反应过来,恼怒地瞪回去,“我没有!”
川宁定定地看着他,“那你解释一下?”
“我凭什么跟你解释!”
“解释不出来,就证明我说的没错。”
“没错个鬼!”苏南怒不可谒,脸都气红了,他一把推开那份合同,仿佛是被冒犯了,语气格外激动地站起来对着川宁喊道:“我是放假后看你一直没联系我也没过来,才去翻了你签的合同,当时我就觉得川宁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后来有天跟同学吃饭去,他们神秘秘地又提起当时跳天丰桥那人的死因,又说到你,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和那个爆料里说的‘川宁’重名!之前你自己找过来要定金,说你爸住院急用钱,我这才把你和八卦里那位对上号!”
川宁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苏南的气焰梗了一下,他深吸口气,恨恨地别过头,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强烈,但是却越说越愤然,“然后我就去扫微博上关于天丰桥的信息,各种八卦,我承认这时候是猎奇心作祟,但是后来,我知道你就你爸一个亲人,他突然去世,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苏南恶狠狠地拿过一个抱枕,赌气地坐回去,“所以我上次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爸也过世了,我妈改嫁了,我也就自己一个人,我姑姑带着我,但她不常来!所以我就想,我们这么同病相怜,还挺巧的,我觉得我虽然比你小,但是无父无母的生活比你多过了好些年,总能给你传授点经验吧?我就等着你来,谁知道你一直不来!眼看要过年了,今天又是小年儿,所以我左思右想,才给你打的电话!我要早知道好心被当驴肝肺,我才懒得管你!”
“……”川宁没想到少年的心理活动竟然是这么样的路线,她张张嘴,有些不敢确定,她试探着才把疑问说出口:“所以……你是怕我一个人过年难受,特意叫我今天过来的?”
……对,就是这样的。
毕竟是过小年,毕竟虽然一个人待习惯了,偶尔也会想找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互舔舔伤,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川宁还没有再来,在苏南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川宁简单地划到了自己这个阵营里面。
这点微妙的、不足以对人言的心思,就是促使苏南今天给她打电话的另一个原因。
可惜一片真心喂了汪星人……苏南气得不轻,色厉内荏地扭着头嘴硬,“没叫你,你走吧,钱不用你赔,反正小爷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