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52818救援热线
千羽之城2019-05-15 19:533,373

  已经入冬了,这场冷雨跟中邪了似的,雨势不算大,可老北风中竟然还伴着雷暴。

  雷雨大风赶上晚高峰,城里堵得水泄不通,原宿迟把车从自己公司的地库开出来,义无反顾地上了主路,没开出去五米就被堵死了。

  周围的车主们不约而同地跟这辆大几百万的豪车之间保持了相对安全距离,原宿迟第N+1次犹豫要不要在下一个路口拐上辅路从二环出去,找个地方停车然后步行,紧接着就在震天动地的一声惊雷里怂得原地打消了念头。

  其实他公司距离他上兼职的地方只隔着两条街,走路不到二十分钟,但现在开着车堵在路上,零零碎碎地死磕了快四十分钟也没绕过去。

  ——对,没错,兼职。

  他,原宿迟,投行出身、曾作为华尔街某资本公司合伙人接受过国际知名金融专刊的专访,现任国内知名玩具生产厂商“乐童集团”CEO,开豪车住大平层,随便有点什么动作都可能引起竞争对手和金融记者过度解读的原总,暗搓搓地在距离CBD区两条街的商住两用写字楼里,兢兢业业地做兼职。

  还是义务打工,三年多来没赚过一分钱的那种。

  因为牵扯太多,他既不方便透露又懒得解释,所以这件事就瞒着公司这边的所有人,连他惯用的司机都不知道,兼职的地方每每轮到他值班的时候,他都是自己开车过去。

  其实这座城市这个季节很少下雨,就算下雨,冬天的冷雨通常也不会打雷,就算气候反常事无绝对地打了雷——也没这么巧地就赶上该他值班!

  像今天这种情况,原宿迟回国四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只这一次,已经让他快要抓狂了。

  他有心理阴影,害怕雷暴天,从小到大,遇上这样的鬼天气,他要么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要么待在人群聚集喧闹嘈杂的地方分散注意力,总之,生意场上杀伐决断半点不含糊、生活中也恣意不羁天地不怕的原总,遇上这种天气,妥妥地秒怂。

  怂到什么地步呢?

  他的心理治疗师方逢时曾打趣他,如果有人赶在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的时候来找他签合同,上亿的单子,他恐怕都能不过脑子的签名字。

  所以害怕雷暴天气的弱点,跟他偷摸干的兼职一样,是原宿迟唯二不可对人言的秘密。

  因为不能说,所以就只能硬扛着。

  车终于快绕到写字楼下的时候,电话响了。车里连的蓝牙,他按键接听,温文娟的声音在车载音响中响起来,“小原,忙的话你就先顾工作,这边我替你一天没问题的。”

  “温姨,我马上到,”说着把车开进写字楼的地库,停车熄火,原宿迟戴上墨镜打着电话从车里出来上了电梯,“上电梯了。”

  原宿迟兼职的地方在19楼的1901室。电梯里出来从左边绕过去,左边位置有点偏,地方算是比较大的,就他们一家“公司”。虽说写字楼打的是“商住两用”的招牌,但实际住户不多,大多数都是一些小公司或者工作室,再不然就是酒店式管理的日租房。

  1901不像楼里的其他家,花哨的招牌连着友好且殷勤的标牌指引,一路引导着拜访者顺利找上门,他们外面连个牌匾都没有,就一个换了指纹锁的防盗门,还终年严丝合缝地关着。

  同楼的人偶尔碰见往1901那边走的人,也觉得狐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上班的。

  神神秘秘古古怪怪,最初那年物业还因此来查过两次,但后来不知道1901的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物业也对其三缄其口,不再管了。

  于是,有关“1901不是在搞传销就是在搞邪教、并且上面有人罩着”的传言不胫而走,同层的其他公司纷纷敬而远之。

  电梯停在19楼,原宿迟拿着电话出来,在1901门前按指纹开了门,里面年过六旬的温文娟知道他来了,也没急着收拾东西下班,她把今天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的情况在笔记上做了详细的记录,听见门响抬头,正好看见原宿迟摘墨镜,见他脸色不太好,她站了起来,“之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你声音就好像挺累的,单位忙你就回去休息,我替你也没事儿。电话又不是一直响,再说十点来钟晋亮就过来了。”

  “亮哥给我打电话了,他老妈住院,这两天都过不来了。”外面天色逐渐黑了下去,雨越下越大,原宿迟实在受不了外面凄风惨雨惊雷震天,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了,回身从储物室给温姨拿了把伞,“再说,我怎么能让您替我值班?小孙子还等着您给辅导功课呢。”

  “你呀,怕我熬夜猝死给你们添乱就直说。”温姨把鬓角滑落的一缕花白头发掖到耳后,笑着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了,穿上外套,接过他的伞,毫不客气地戳穿原总不走心的托词,“我孙子这会儿早写完作业了,估计在看小猪佩奇呢。”

  “那也不行,”原宿迟好脾气地笑笑,他微带着点自来卷的及肩头发拢起一半在脑后扎了个揪儿,连浓密的睫毛也是微卷的,每当情真意切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窝轮廓极深的深褐色的眸子总有几分眼带桃花的意思,“说好了不让您上夜班的。”

  温姨也不再坚持了,把手机放进布面已经磨出毛刺的深蓝色旧手提袋里,拎着包拿着伞,跟他交接工作,“白天有五个电话打进来,其他没什么,四点多打进来的最后那通电话我不太放心,是个小姑娘,上高二,电话里说期中考试考砸了不敢回家,问我怎么办,详细的情况在记录本上,你看一下,如果跟父母的关系还是没处理好的话,恐怕会再打电话过来。”

  外面又一声闷雷滚过,原宿迟身体再度僵硬起来,舔了舔嘴唇,他点点头,跟一早被设定好的程序似的,本能地回答:“好,知道了。”

  “晚饭……”

  “我叫外卖。”他打断温姨,害怕自己在她面前一不小心露了怯,只想她能赶快离开。

  “给你做好了,微波炉热一下。”温姨指了指左侧与储物间相邻的小厨房,临走又不确定地看着他,眉宇间有被岁月浸透了的温和慈祥,“你真的没问题吗?脸色可不太好。”

  原宿迟的声音很温柔,“缺觉。”

  “这样的话……”温文娟以前是初中语文老师,没退休之前的二十几年一直当班主任带毕业班,抬手敲黑板的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哪怕是换到规章制度板上也同样驾轻就熟,她屈指准确地在“值班时间严禁离岗、睡觉、喝酒”的那条守则上敲了敲,笑着提醒宿迟,“你得打起精神来了。”

  “放心吧,睡不着。”原总朝温老师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把她送出门,回头的时候,看了看那块从工作室搬迁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戳在了墙上的板子。

  那上面,红色的标题赫然写着,“52818心理援助热线·志愿者工作守则”。

  除了温姨提醒宿迟的那条之外,禁止事项还有——

  “工作室全年无休,志愿者实行轮换值班制,保证52818救援热线一天24小时有人接听电话,杜绝拒接、漏接来电现象。”

  “志愿者有保密责任,禁止在非办案及救援情况下对外界透露任何来电人讲诉内容及办公场所地址。”

  “禁止先行挂断求助人电话。”

  “禁止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

  “禁止对外界及来电人透露自己身份信息。”

  “禁止打探、追查来电人身份信息。”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52818”是一条多年前由K市志愿者建立起来的、为有自杀倾向和心理问题人群提供帮助救援的“心理援助热线”,电话号码取自“我来帮你吧”的意思,开通多年来,因成功干预多起自杀事件而闻名于众,因此总是被戏称为“自杀热线”。

  但是网络上的虚拟交流盛行后,曾经名震K市的救援热线就逐渐被取代了。温文娟是当初老一批志愿者中留下来的最后一位,她对这个号码有着难以言说的特殊感情,因为不愿放弃心中多年的坚守,最难的时候,她把电话迁到了自己家里,拉上她老头儿一天24小时地做待机接线员,哪怕这沉寂了十天半个月后的电话突然在某一天的凌晨两点半骤响,老太太也能爬起来扑到桌边去接电话,心平气和地听电话那边的任何声音。

  温姨家是个两室一厅六十来平的老房子,孙子养在她和老伴儿身边照顾,小孩儿天生睡觉轻,有点动静就醒,偶尔52818电话午夜惊魂,就吓得当时才上二年级的小孙子坐在床上就开始哭。

  哭到后来,小孩儿懵懵懂懂地觉得奶奶在做什么,莽撞而青涩地给每天晚上八点档准时开始直播家庭伦理夫妻情感的广播栏目打了个电话,爆料奶奶神秘而伟大的事业。

  二年级小孩儿在夫妻情感探讨栏目里的爆料没激起什么反应,倒是让正好那天晚上回国、下飞机叫车往酒店去的原宿迟,从司机还没来得及关掉的广播里听见了。

  原宿迟小时候跟这个热线多少有些渊源,彼时又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把他的好友兼心理疏导师方逢时一起从美国拉回来,当即就动了心思。

  三个月后,甚至还没入职乐童集团的宿迟在CBD后面买了1901室这间使用面积近150平的房子,装修改造挂牌,把温姨苦苦支撑的52818热线迁进了明亮体面的中央商圈办公楼。而后找关系跟市局的治安巡防大队建立了联系,又找各大媒体的记者铺天盖地地宣传了几波,52818电话,这才逐渐重新回到了K市人民的眼中。经过三年多的沉淀,重新“热”了起来,也逐渐吸纳了新的志愿者,到了现在,接线员已经从最初的温姨和后来的原宿迟,发展成了五个人。

  当然了,如果不是宿迟挑人条件太苛刻的话,他们的志愿者,现在远不止这个数了。

继续阅读:第2章 多米诺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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