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宿迟的记性极好，记人方面的技能尤其突出，眼睛跟个人脸自动扫描系统似的，方逢时知道他认人是不会走眼的，但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也不知道泡了多久了，已经有点走样了，而且他说的只是“见过”，那这个范围就比较大了。
方逢时没什么避讳拿过他手机，把那张能看清人脸的照片放大了一点，“你在哪儿见过？确定吗？”
原宿迟瞄了一眼还在接电话的川宁，摇了摇头。
过于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和细麻杆儿似的穿衣者，他这段时间只遇见过一个，就是那天在胖爷馄饨抢了川宁包就跑，末了说自己玩游戏找刺激的那个青年。
庞宇说他是个瘾君子，年底禁毒早晚要落网，但没想到还没等落尽进网里，先被市政救援的网从河里捞了上来……
这事儿他不想让川宁知道，所以等川宁接完这通电话，心心念念一直很期待川宁来的他，三言两语地把川宁打发走了。
“行，考察通过，你明天要是有空的话，就可以来上岗了。”
“明天？”川宁从工位上站了起来，觉得他们前后态度有点对不上，“你们不是今天就缺人？”
“初二初三得连着来两天，你刚来，怕你吃不消。”原宿迟丝毫看不出异样地对她解释：“而且来了新人，我也得跟其他同事说一下，之前不确定你能不能干，我还没跟他们说。”
两件事都是事实，原宿迟没有骗人的压力，迎着川宁不解的目光，也说得格外顺溜。
川宁理解地点点头，没坚持，也很利索地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楚了，“周六周日什么时间都可以，但我下周开始，每周一三五要去做兼职家教，得一直持续到开学，如果是这几天的话，我只有上午和晚上下课之后能来。”
原宿迟答应一声，“行，先紧着赚钱的工作来，主要还是看你时间，我们都不是强制的。”
他把川宁送到了电梯口，回来的时候方逢时正在手机上查那个死者更多的信息。
但是连身份都还没确定，翻遍了所有本地消息，得到的结果也都是跟新闻里说的大同小异。
看他进来，方逢时放下了手机，“这事儿跟川宁有关？”
原宿迟两条长腿交叠着，靠坐在了桌边，“约她线下见面的那天，在老庞的馄饨店，这个人抢了她的包。”
方逢时了然地点点头，“跑了？”
“是跑了，但没抢走什么东西。”原宿迟拿起手机端详着那张照片，把无名尸体的脸又捂上了一半，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凝眸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情，“当时我和老庞追上他，他就把包还回来了，说什么……‘做任务好玩儿’。”
方逢时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做任务？”
原宿迟说：“对，很奇怪，所以我印象很清楚，他当时戴着黑色的口罩，我只能看见上半张脸，对眉眼的记忆也很深。”
“做任务……”这三个字又在方逢时嘴里含混地滚了一遍，他思索地沉吟起来，没有说话。
“庞宇说他吸毒吸大了，当时正上头。”原宿迟解释说：“说话颠三倒四的，什么逻辑都没有。”
方逢时问：“你们没报警吗？”
原宿迟摇头，“没丢东西，人后来也趁我们不注意跑了，老庞毕竟是个开店的，没事儿也不想招惹这帮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精，当时庞宇拦着不让报警，虽然没详细说什么自己的顾忌，但原宿迟一想也就明白了，所以当时才没坚持，也就这么大事化小了。
谁知道没过几天呢，人居然死了。
“但是一般情况下，我们说‘做任务’都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被要求’。”方逢时的语速很慢，一边思索一边说：“谁会要求一个瘾君子去做任务？而且任务的内容还是抢劫？并且很可能还包括下一个动作——抢了之后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那么他要的就不是抢劫的结果，而是个过程。他在追求什么？警匪游戏的刺激感吗？”
“我本来也奇怪，但是后来事情太多，我也没顾上往深了琢磨。”原宿迟边说边在通讯录找到了韩越的电话，“我给韩越打个电话吧，如果还能找到胖爷馄钝那条街上当天抢劫的监控，或许能给警方确定死者身份提供点线索。”
他们52818跟市局的治安巡防大队是联动的，给韩队长打电话，充其量就是知情群众提供线索，流程要比他给发现死者的辖区派出所打电话说明情况简单多了。
在他拨通电话之前，方逢时忽然提醒他：“你别说吸毒，”
原宿迟悬在拨出键上的手指顿了一下，“你是觉得吸不吸毒是我和老庞的猜测，没有证据，所以不要误导调查？”
“这是一方面，”方逢时说：“第二是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看见的那个和死者是同一个人，还有就是……他这种状态，我觉得跟另一种情况也很像。”
原宿迟点点头，又问：“什么情况？”
“不好说，”方逢时摇摇头，职业习惯使然，跟他专业相关的事情，他没把握的前提下是不会说的，“信息太少了，我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你说的那个‘做任务’，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大年初一，跟原宿迟和方逢时这两个孤家寡人不一样，土生土长的韩越那边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在他外公家里搞家庭聚会，原宿迟的第一遍电话他干脆没听到，响到第二遍才在过于喧闹的环境里勉强听见了个音，他看见来电显示就知道原宿迟这人不可能是单纯来给他拜年的，因此也没顾上披件衣服，接了电话穿了个薄薄的针织衫就快步往露台走，“稍等，听不见你说话，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露台也有人。
韩越外公家是个独栋的别墅，山景这边的露台做了个阳光房，老爷子里面除了给自己安排了花花草草和小象棋之外，还给他最爱的小孙子安排了一个那小子挚爱的大沙盘，跟心理游戏的那种沙盘还不太一样，他这个更有点像楼市的那种建筑沙盘，是可以自己在里面搞DIY园林设计和建筑的那种，是因为小孙子爱玩，老爷子当初特地找人定制的。
此刻这个被老爷子宠上天的小孙子就在这儿。
他用大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羽绒服自带的兜帽把他罩得只能看见个尖下颌，正聚精会神地在沙地上建绿洲。
韩越也没客气，打着电话走过去，照着小孙子的脑袋拍了一巴掌，“进屋待会儿。”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自己跟自己正玩得来劲的小孩儿被吓了一跳，生气地一把摘掉兜帽，满眼喷火地抬头怒瞪不速之客，只见他穿了条复古的背带裤，一张巴掌大的脸，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的大，绷着脸看过来的时候，把大人们严肃的谴责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居然是曾经自称自己心理年龄比堂哥实际岁数还大一岁的苏南。
此刻作为他堂哥，莫名其妙就比他小了一岁的韩越也没客气，轻车熟路地扯着他的帽子把他拎了起来，“别磨蹭，我要说正事儿。”
苏南一边瞪着他不是东西的堂哥，一边把帽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看见了他的电话，翻了个白眼，“又涉密啊？”
韩越往外推了他一把，半真半假地回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