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宿迟没去打扰川宁和方逢时的谈话。
在他接完第四个电话，待在工位上一边含着含片狂喝水，一边刷手机看新闻的时候，方逢时和川宁一起出来了。
原宿迟朝他们看过去，方逢时点点头，笑起来打趣：“恭喜我自己，明天终于可以去休我的春节假期了。”
原宿迟眼睛一亮，站了起来，“过关了？！”
川宁眼睛有点红，但明显比刚过来那会儿精神了，那双总是仿佛蒙着一层灰蒙雾气的眼睛里有了光，她朝原宿迟伸出手，似乎连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以后就请原总多关照啦。”
“彼此彼此，”原宿迟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也觉得松了口气，笑意跟藏不住似的咧了出来，“欢迎欢迎。”
方逢时打量着他那没出息的劲儿，有些情愫，可能原宿迟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方逢时却敏锐地感觉了出来，玩味儿地揶揄好友：“也不准备个旗边说边挥，你这‘欢迎’不真挚啊。”
原宿迟嫌弃地瞪他，现场演绎了“用完就扔”大法，对他半点没客气，“滚吧，明天就滚，不用你在这儿碍眼了。”
方逢时隔空点了点他，考虑到毕竟还有川宁在场，怎么着都得给目前欢欣雀跃的原总留点面子，竟然破天荒地没回嘴。
原宿迟在抽屉里给川宁另外找了一张上十九楼的电梯卡，又带着她到办公室大门的电子锁上录了指纹，对着墙上的《工作守则》给她说了各种需要注意的问题，另外把接求助电话的流程，包括从接听到话术再到备案记录和紧急报警，都跟她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
川宁脑子好，记忆力尤其彪悍，原宿迟一边说她就跟着一边记笔记，等都记完了，外面已经金乌西沉，而她也已经把志愿者工作的流程熟悉得差不多了。
恰好又有求助电话打进来，原宿迟和方逢时对视一眼，两个人鼓励的目光同时落到川宁身上，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过去，在擂鼓的心跳中第一次坐在了接线员的工位上，看着原宿迟给她按了免提。
“您好，这里是52818。”川宁还是有点紧张，她按照刚才原宿迟给她讲的，说了第一句之后开始担心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她试图找补，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她自己第一次给这个号码打电话的时候，原宿迟对她说的那句话，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那句话照猫画虎地搬了出去，“想聊点什么？”
站在旁边的两个男人都同时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
而打开的免提里，一段小女孩儿撒娇似的“嘤嘤嘤”娇娇柔柔地传了出来，“呜呜呜姐姐，我替我妈妈给你打个电话呜呜呜……你劝劝她，能不能让我少上两个兴趣班啊呜呜呜我想出去玩……”
小女孩儿嘤嘤嘤的对面，第一次上岗的川宁无声地吐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毕竟也算是资深家教了，安抚小孩子，沟通这种问题，她都多少有点经验，怎么说也算专业对口。
川宁试图先安抚孩子，“宝宝你先别哭，你哭着说话有些内容姐姐听不清楚。”
电话里的小孩儿哭得更来劲儿了，“呜呜呜不行不哭我妈就要打我了呜呜呜呜！她来了她要挂我电话你快劝劝她呜呜呜！”
川宁张张嘴，大概是联想了一下电话对面鸡飞狗跳的场面，她换了一种平时她当家教时跟家长打电话沟通的语气，“妈妈在宝宝身边吗？您好，您可以接电话吗？”
川宁这通电话接得格外的久，到了后来，孩子的家长竟然开始跟她沟通孩子在教育上的问题，但是让原宿迟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她有问必答，碰到拿不准的问题也不回避，很直接地说“关于这方面我没经验”，大概是因为坦诚，反倒是让家长在她的一些确切的建议上给予了一定的信任。
原本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在她处理不了的时候接手的原宿迟他俩此刻已经不担心了，俩人一起坐到了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用川宁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聊天——
原宿迟：“我觉得我捡了个宝。”
方逢时点点头，“她共情能力很强，但是也是因为这个，她容易产生广泛性的悲哀和伤心情绪，所以你还是要注意，定期带她到我诊所去‘倒垃圾’。”
原宿迟明白他说的“倒垃圾”其实是指人积攒到一定程度的负面情绪，干他们这个工作，共情能力强的话更容易与求助者沟通，但同时也更容易被来电影响。
听见这个，原宿迟有点担忧地看向旁边的好友，“你确定她的自杀倾向没问题了吗？”
“我当然确定，她这方面的情绪已经很稳定了。”方逢时说着，忽然顿了顿，低头摸出了手机，坐在原宿迟身边，打着字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说原总，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原宿迟拿过手机的时候就知道他这是有什么话怕让川宁听见，但是看见这行字的时候还是眉心一跳，刀子似的目光狠狠剜了方逢时一眼，没回微信，口头直接警告：“别特么胡扯！”
方逢时捏着手机转着玩儿，悠哉悠哉地看着他恼羞成怒，“让我承认自己在胡扯，首先你得找个面具蒙上脸，让我看不见你的微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吧，”方逢时看着在他面前僵着脸强行试图入定的原总，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即便你母胎单身二十九年，但好歹一朝花开，既然喜欢，勇敢追追也没什么吧？万一就成了呢？”
原宿迟自己还没弄清楚对川宁到底是个什么心呢，这会儿原本稀里糊涂的一笔烂账忽然被方逢时搅和了，他仿佛被人精准地在肺管子上戳了一下，这下恼羞成怒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直接在沙发上给了旁边那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混蛋一肘子，“滚！”
方逢时没滚，俩人的手机忽然一前一后地响了一声提示音。
正好俩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呢，下意识地就低头看了一眼，接着目光不约而同地凝了一下。
那上面是条本地快讯，说是在护城河下游发现了一具溺亡的男尸，无法确定身份，现寻家属。
原宿迟的目光停在了网页里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死者照片上。
那人身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吸饱了水，瘫在死者的身上，仿佛要把死者嶙峋的身体吞掉似的，看上去有一点让人窒息的诡异感。
原宿迟的呼吸都微微顿住了。
他点开大图，放大那张照片的细节，但因为脸被马赛克遮住了，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关掉了网页去搜微博。
果然在本地热搜里看到了这条消息。
同城微博里有些是现场围观群众在尸体刚打捞上来的时候拍的照片，他找到了一张带死者全脸的，半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地点开放大，端详了半晌，他用手遮住了死者鼻子往下的半张脸，目光落在了瘦弱男子紧闭的、已经被水泡变形了的眉眼上。
方逢时注意到他的动作，此时觉出不对来，犹疑地看向他：“怎么，你认识？”
原宿迟思索着摇摇头，片刻后又很肯定地说：“但我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