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了人家姑娘假发的韩越有点怀疑人生。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一闭上眼睛就是当时满把的假发和对面姑娘错愕的脸,他一言难尽十分痛苦,想道歉而无门,好不容易天亮才睡着,不到中午就被他家成精的老猫一脚踩了脸,他眼睛也不睁地把那缺德玩意搂进怀里摁进被窝,囫囵地嘀咕了一句,“别闹了,不然回头儿我先给你把‘开花’物色回来。”
——发福成加菲的暹罗叫“铁树”,按韩越的愿望,等啥时候他找到了真爱,就也给暹罗配个媳妇儿,就取名叫“开花”,可惜因为主人的不争气,当年的小鲜肉铁树同志都熬成了一块肥饼,它也没能等来它命中注定的媳妇儿。
可能是有气,所以老猫这两年越发能作妖,总是变着法儿地折腾他。
结果好不容易把猫摁住了,没十分钟,手机又响了。
周小辉今天不用值班,给他打电话以慰问单身狗的名义,炫耀了一下昨天跟媳妇儿你侬我侬的浪漫情人节,韩越听得闹心,干脆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决定缺德到底——他硬生生地给慰问了单身狗,自己还打算再你侬我侬一会儿的小周同志,演绎了一个现场版的棒打鸳鸯。
他以“队里团建”的名义选了个市局午休的时间,把值班不值班的队友都嚯嚯了出来,在市局附近的一家海鲜烧烤订了个包房,打算治安巡防大队的几个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可能是因为韩队缺德,也可能是因为“每逢聚会必有出警”的Flag不倒,他们大中午的海鲜烧烤刚吃了一半,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王和平就把电话打到了韩越的手机上。
韩越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赶忙拍了拍桌子,让周围拿着雪碧拼海量的哥儿几个先停一下,对着大家举了下手机,很有精神负担地说了一句:“隔壁老王。”
一桌子人顿时如丧考妣。
韩越把电话接了起来,“老王啊?怎么了?”
王和平这人惯常的四平八稳,天大的案子也很难看见他急赤白脸,电话通了之后他先是沉默了一瞬,就跟故意仔细听了一下韩越这边的动静似的,然后才问他:“你在哪儿呢?”
韩越看了一下对面今天在局里值班的顺子,在回答他之前,先琢磨了一下王和平有没有已经杀到他们队办公室的这种可能。
他还没琢磨明白,王副队那边就已经先把他搪塞的可能堵死了,“别蒙我啊,我去过你们办公室了,一个值班的都没留。”
韩越拍桌,“这午休呢啊大哥!下午上班前肯定回去了!”
“你们今天谁值班几点回又不归我管,我又不兼职查纪律,你跟我解释这个干什么,”王和平在电话那边很像模像样地纠正了一句,然后接着说:“不过不管谁值班,你现在得先回局里一趟。”
“王副啊,您自己听听您这话说的,狗不狗啊?山上的笋都让您给夺完啦?”韩越嘴里咬牙切齿不说好话,但其实人已经站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王副队直接跳过了那些他听不懂的新鲜词儿,总之心里清楚反正没个好话,他也懒得问个所以然,“少废话,你先回来。”
韩越的治安巡防大队和王和平的刑侦支队是两个独立部门,虽然治安巡防这边没几个人,名字上也不如人家“支队”叫得好听,但因为韩越上边也没再有个治安巡防的支队长领导,所以在乐东市局的实际行政日常里,他们队跟市局各种“支”打头的部门,其实算是平级。
不过这个平级又很微妙,因为治安巡防大队这边各种事情管得太杂,工作内容又经常跟刑侦有交叉,所以经常要去支援刑侦办案子,久而久之,两个队混得差不多要不分彼此了,王和平和韩越支使起对方来,也都很没有心理障碍。
一大桌子菜刚吃了一半,韩越看着有点心疼,他挂了电话去衣架上拿外套,跟随着他站起来的队友们摆摆手,“叫我一个先回去,你们先把饭吃完吧,这一顿挺贵挺贵的。”
那边被强行叫出来团建的周小辉站着摸了摸鼻子,“我们也不是不能吃,主要是吧……我们不想刚过年就放一盆血。”
韩越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富二代,虽然平时自己日子过得看不出思想腐败,但在花钱上其实很少计较,他们队里搞团建,出差吃饭的,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往里搭钱,起初队友们都不好意思,但这几年下来,他们发现了出差吃好的主要是因为韩越自己不想凑合,偶尔“团建”唱K主要是因为韩队自己也想玩,这么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抱韩爸爸这条镶金带银的大粗腿。
大粗腿觉得有点牙疼,他披上了外套,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这帮不争气的碎催们,“账我结,吃吧祖宗们,吃不完别回来见老子。”
不管因为什么事儿,韩队一个人加班去了,没拖累大家,这是个让人比较快乐的事,包房里的几个人快快乐乐地应了一声,谁也没琢磨起身去送送他们老大。
治安巡防大队的“团建”在失去了老大之后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日常跟他们联动的52818救援热线的迎新聚餐,在距离他们老远的城北,也边吃边聊得正热闹。
他们这几个人平时能找时间一起出来聚的机会很少,原宿迟本来想订个好点的饭店去吃,但是问了一圈,大家都觉得去大饭店吃饭拘束,还不如去晋亮家里蹭吃蹭喝的好。
晋亮在他家附近开了家火锅店,门头不大,店里面更小,一楼加二楼总共就能放下十桌,店也简陋,晋亮没什么积蓄,火锅店也就跟着一起没什么装潢可言,桌子是最便宜的那种下沉式的火锅桌,下面就放着能并排坐两个人的长条木凳,每桌的火都是直接接的燃气,已经熏得有点发黄的墙壁上,镶了几幅晋亮自己动手的剪纸作品。
火锅是牛油老火锅,味道其实挺好,但因为店面过于简陋又不舍得去找网红刷探店广告,年轻人一般没人来,在春节假期这种订饭店都格外艰难的日子里,他的店里就52818的同事们这一桌,倒是不用担心没地方坐。
川宁不知道路,是原宿迟上午的时候到她家楼下去了一趟,把她给接过来了。
至此,到神秘的52818当志愿者的第六天,川宁在饭桌上终于把同事们认全了。
晋亮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但人精神,看着不老,举手投足间有点江湖气,可是举止有度,说话很朴实,忙前忙后地给他们备了菜,落座之后全程都像后背插了块儿钢板似的,挺得跟标枪一样直,“丫头吃不吃辣?要不要把不辣的这边给你转过去?”
“或者你过来跟我坐一起,”简春阳显然已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了,她甚至嫌弃店老板干活儿磨叽,把晋亮从厨房里踢了出来,自己接替了他的工作,拿着刀啪啪地拍了黄瓜拌了个凉菜,又切了一盘皮蛋迅速地弄了个皮蛋豆腐,搞了两个不辣的下酒菜后,她又轻车熟路地从后厨的冰箱里找到了一袋凉粉,做了个辣味儿十分浓郁的川北凉粉,直接摆在了晋亮面前,“他们都能吃辣,就我不行,你要是也不吃的话,我可有伴儿了。”
川宁有点不好意思,但闻着麻辣鲜香的牛油火锅味直咽口水,也没撑住矜持,“简姐,我也吃辣……”
“嗐,”简春阳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想起来另外一茬儿,“那你尝尝那个凉粉儿看你喜不喜欢,爱吃的话我再给你拌一份儿。”
“不用再弄了姐,这够吃了,”川宁指着一大桌子涮菜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她话音还没落,就被旁边的原宿迟戳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简春阳和晋亮身上转了一圈,“那碗是亮哥专属,别人不能吃,你吃了有人该咬你了。”
“呸!”简春阳如同被踩了下尾巴,明明都已经是三十而立的年纪了,却依旧活泼得像个小年轻,二话没说跳起来打了原宿迟一巴掌,“是我不让你们吃吗?是因为那碗太辣了你们吃不了好吧?再说你们平时也不愿吃这个。”
原宿迟被打了一巴掌,不痛不痒,越挫越勇,“那川宁刚来,你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了那个辣呀?”
“你!——”
简春阳还要再打他,被温姨拦了下来,“别理他,你还不知道小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你越说他越顺杆爬。”
晋亮直戳靶心地把那碗风暴中的凉粉儿往川宁跟前推了推,“别听原总的,来丫头,尝尝。”
川宁摇了摇头。
她作为一个新人,且正好还是青葱年少春心萌动年龄段的新人,虽然家里突遭变故性格比以前沉默了不少,但年龄带来的某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因此目光来来回回地在简春阳和晋亮身上转了几圈,然后忍不住就问道:“亮哥和春阳姐是……?”
——是一家的吗?
看上去默契十足呢。
但是毕竟这句话直接说出来还是有些突兀,她虽然好奇,但却还是给彼此都留了余地,重点没问出口,但欲遮还羞的后半句是什么,其实大家都懂。
简春阳这个已经在昨天相亲联谊活动里突破了“一百对”大关的金牌红娘,脸倏地就红了。
晋亮原本往火锅里夹手打牛肉丸的筷子倏地一抖,丸子径直掉进锅里,溅出来的热油烫在了温姨的手背上,让猝不及防的老太太“哎呦”了一声。
简春阳不由地朝晋亮看了一眼。
晋亮低着头,收回筷子,又若无其事地把另一个丸子放进了锅里,接着川宁刚才的话,把她的未竟之词补全了,“——大兄弟。”
他半开玩笑地把这事儿揭了过去,虽然没明说,但否认的态度表达得十分到位,川宁张张嘴,忽然意识到也许是52818的这个环境太轻松了,让她一时竟然忘了分寸感,她有点尴尬,又觉得抱歉,放下了筷子,“不好意思,是我……”
“是你什么是你,”简春阳打断她,拿起桌上的一个装牛肉的空盘,转个身又去冰柜里蓄满端了回来,“小年轻就应该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没毛病,下次想说什么就说,简姐爱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川宁后来总觉得气氛有一点不对。
而打破这个气氛的是一通电话。
他们都出来聚餐,接线室那边的来电直接用呼叫转移功能转到了原宿迟的手机上,为防听不见,他把手机铃声开到了最大。
手机一响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以为是求助的电话,等原宿迟拿过了手机,才发现打过来的人是韩越。
大年初六了,百忙之中的韩队显然不可能是专门打电话再给他拜个年的,原宿迟心里一紧,接了起来。
电话里,韩越省去了寒暄,直接问道:“你们今天接线室有人值班吗?”
原宿迟没立刻回答,而是问道:“韩队是有什么事?”
干正事儿的时候韩越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捡重点地说了,“帮我查一下初四那天晚上你们的接听记录,应该有个人在晚上10点25的时候给你们打过电话,通话时长是3分钟,你帮我看一下当时是谁值班接听的,都说了什么,让当天值班的人到市局来做个笔录。”
原宿迟心头一紧,他放下筷子,肌肉紧绷起来,不由自主地坐正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人,”韩越声音沉沉地说:“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