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裴清野便带上绯鱼去了东府乐堂,城东多住着勋贵人家,公主府就在东府乐堂不远处,中间只隔了一片林子。
从马车上下来的绯鱼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
东府乐堂的大门建得极宽,便是驾着车马也能进得,入门两旁各有一棵极粗的桂树,绿叶间点缀着金黄色如米粒般大小的桂花,散发着阵阵幽香。
门口早有主人家安排的女执事等候多时,年约三十许,穿着考究的裙衫,问明二人身份后带他们往里走。
若问东府乐堂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可是长安城一等一的消遣之处,且多是女子为客,丹阳公主明令若无人邀请,男子不得轻易进入东府乐堂。女郎们可在此歇息放松,或邀请三五好友小聚,因丹阳公主时常会来此处,与大家一同宴饮取乐,故能进入东府乐堂的女子家中皆非富即贵。
东府乐堂里景致与红扉园比起来更见富丽堂皇,且一路行来所见皆是梳着高髻的女子,对裴清野和绯鱼指指点点,令他浑身紧绷,似乎下一刻便会据头奔出去,绯鱼边走边轻声道:“你还好吧?”
“你说呢!”
所幸他们很快便到了一间青竹掩映的小书阁前,女执事斯文有礼地请他们自行进去,主人家已恭候多时。
上座者便是东府乐堂的主事人顾娘子,她的年纪看上比方才领路的女执事还要大些,鬓角微微染了银霜,容貌十分普通,可她整个人的姿态极优雅,气度非常人所能及,故绯鱼多看了她几眼,心里感慨从前在街坊上的婶娘婆姨到了这个年纪可没她这般气度。
绯鱼和裴清野来得并不算早,甚至可以说晚了点,房中除了顾娘子,还有三人坐在下首,他二人进来时已看到了裴清易和候幽,两方皆是一怔。
顾娘子名义上只是丹阳公主请来主事的人,但她的才气亦十分有名,极得城中后辈们的尊敬,裴清野与绯鱼长揖作礼,顾娘子并不摆架子,含笑让他们也落座,说道:“我原说用不着惊动公主与裴总捕,可是下面的人多嘴,倒累得你们奔波了。”
房中除了裴清易主仆,另还有一名头带华冠的女子,此时她站起身道:“顾娘子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大大方方地对其他几人笑道:“我乃是公主府的陈女官,公主命我来跟进此事,总捕大人既然命你们几人前来,此事便托付与你们了,大人们若是查到些什么,或有什么难处,就同我说。”
公主身边的近侍女官都来了,可见这件事情十分严重,绯鱼起身道:“陈女官,能否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一遍?”
顾娘子开口道:“我来说吧,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百事司几时来了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
绯鱼今日仍是穿了公服,闻言红了脸道:“在下柳绯鱼,是刑部女牢典狱,不是百事司的人,是裴清野请我来了。”
她刚一开口顾娘子便猜到她并非男子,当下笑眯眯地道:“原来你是女子,我就说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至于裴清野,虽然长得不差,可是自从进了这间房便皱着眉,似乎有人得罪了他,看着一点都不喜庆,顾娘子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上去白嫩嫩俏生生的小辈,招手让绯鱼过去,绯鱼看看裴清野,迟疑不前。
“怕什么,快来呀。”
陈女官给了绯鱼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快快上前去,反正她又不是男儿,当然不怕,再说了顾娘子慈眉善目的又不吓人,当下挺胸走过去,在顾娘子的示意下坐到了她身边。
“方才这两位已经介绍过自己了,他们也是裴总捕派来的,其实找些个物件哪用得了这么多人,不过见了你我倒觉得,来得好,来得好啊。”
她这是入了顾娘子的眼?被人如此拉着手,绯鱼有些不好意思,抬眼与候幽的目光相遇,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候幽,你也来啦!”
候幽板正地答道:“绯鱼姑娘,好久不见。”
绯鱼忙用力点头:“又是很久不见了,你每次都这么说,为何不常常找我?是不是……”
她瞄了裴清易一眼,裴清易咳嗽一声,不好当着顾娘子与陈女官的面说什么,只得不悦地看了绯鱼一眼。
“怎么,你们是认得的?”顾娘子了随即想到二人的名字,点头道:“可不是嘛,听名字就知道都是裴家的儿郎。”
“是啊顾娘子,不过这位裴大人总是生病,你听,他又咳嗽了,裴大人,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必强撑着来了。”
若让她说下去自己就得打道回府了,裴清易连忙道:“我没病好得很,你别乱说,顾娘子,来时总捕大人还交待让我一定听您吩咐。”
“多谢他了,唉,其实之前丢失的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对丢了东西的人来说却十分要紧,且丢失的过程有些蹊跷。不过你们放心,便是找不到也没什么的,大家喜欢来东府乐堂图的是个舒服自在,你们待会儿不要急着走,便在这园子里头转转玩玩。”
绯鱼是谁,那可是顺着杆子就能往上爬,当下乐呵呵地道:“真的吗?顾娘子,方才我来的时候听执事说东府乐堂里有大小一十八处齐楚巧阁,博奕书画样样可学,我们都可以去吗?”
裴清易忍不住问道:“三郎,你带来的人好生随意,真的是来办差?”
裴清野神色不变:“二兄,绯鱼岂是我管得了的人,你也知道,她挺擅长寻物,请她来必能事半功倍,我们当然是来办差的。”
裴清易闭上嘴,他可一点也不想让绯鱼来,有她当对手似乎不太妙。
绯鱼也想到这点,对顾娘子道:“顾娘子,我们还是做正事要紧,那些等我办完差一准好好见识。”
“好,我先说头一回,数日前正是月末,东府乐堂里办了一场击鞠比赛,平日这里来往的多是女郎,那日请了不少外人来观赛,男女混杂,一位参加击鞠的小娘子换回衣裙之后发现自己系在腰上的佩囊不见了。”
击鞠啊,绯鱼想到郑晟提过的宴饮游乐,眼中不由有些向往,顾娘子微微一笑,她年纪大,却最喜欢看花枝招展的女郎们来园中晃,看着就舒坦。顾娘子体贴地道:“你年纪不大,定爱凑这些热闹,下次园中再有这样的事,我请你来看。”
“好啊好啊,不过您说那佩囊是什么样子的?”
顾娘子说道:“不急,我今日请了丢东西的两个人过来,具体什么样子你可以问问失主。”
如此倒是省了不少事,绯鱼认真地听顾娘子说接下来的事:“过了三五日后,常来此小憩的傅家七娘子也在园里碰上件古怪事,青天白日她身边还有人随侍,却不明不白地丢了一串宝石手串。”
这两样都不是十分贵重之物,倒可以拿来与人定情,绯鱼看看自己还穿着典狱官袍,浑身上下,连一条像样的珠串都没有,着实有些惭愧。
陈女官沉吟着道:“许是她们系佩囊或者手串的线松了,不知失落在了哪里呢?”
“这便要说丢的第三样物件了,两位小娘子的物件丢了后我也没放在心上,可前日我发现自己每日把玩的一样东西莫名不见了,才真正觉得这事不像是偶然。”
“您丢了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丢的是什么,是一个扁盒,上面雕着一枝缠枝海棠,大小嘛约有巴掌这么大。”顾娘子比划了一下,绯鱼好奇地问道:“您自己的东西,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个盒子是我少年时便有的,平日一直搁在我的妆台上,不曾有人动过,而我自收到盒子之日起便没有打开过,对我来说,它是一件意义非凡的物件。”
回忆使她平凡的面容上增添了一层神秘的光华,几十年了,虽然送她盒子的人还在,可是里面装的是什么,两人都没有提起过,她只要问一问便成,可是他不说,她不问,久而久之,里面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反倒是那份回忆那种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绯鱼仍不死心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怎么找呢,只找一个盒子?顾娘子,你不会好奇吗?”
反正她是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守着一个盒子几十年也不打开。
顾娘子笑了笑:“你们还年轻,自然觉得事事都要说个清楚明白,可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觉得凡事最好都不要深究,反正都要尘归尘,土归土,人啊,太清楚太明白了反倒会看不透。”
绯鱼还要再问,突然看到裴清野冲她拼命打眼色,方极力忍住,问道:“那我能去您丢失扁盒的房间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