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十分随和地答应下来,这些年她一直住在此间一处院落里,倒是裴氏兄弟两人不方便去,便留在小书阁里等候。
本以为顾娘子的住处与其他院落一般富丽堂皇,没想到是另一种风格,绯鱼一踏进院门,便觉得与红扉园有些相似,且许多布置实在不像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的居所,绘着粉嫩莲花的风灯,堆着软枕的卧榻,桌上放着许多时下精巧玩意儿,都是小娘子们把玩的物件,走入里间床帐子用的竟是浅浅的湖水蓝,陈女官亦是头一回来到这里,神情略动却没说什么,绯鱼偷偷地看着顾娘子,她倒大大方方地含笑替她们问出心中疑惑:“是否觉得这儿不该是我的住处?”
陈女官矜持地道:“倒也不是,这些东西我也喜爱。”
顾娘子拍拍她的手,拉她在妆台前坐下道:“我素来喜爱这些,多少年了也不曾变过,有时候一觉醒来,睁开眼觉得还似在闺中,这些物件够我摸上好半天,有些是贵人赏赐,有些却是我自己淘来的,从前家母在世时,常常说我玩物丧志,把些个死物当成宝贝,可管不了我任性,不知不觉我也老啦,让你们见笑了。”
听一个鬓角发白的女子讲述自己的一生,虽任性却自在快活,无需应付婆母亲戚,绯鱼拍手道:“顾娘子,这才叫自在呢!”
候幽一直安静地不出声,她也是头一回见到像顾娘子这般的人物,眼里有藏不住的羡慕。身为女子,受到的世俗约束岂是一两句说得清的,顾娘子的人生经历一定不是她说的这么简单,但看当下足矣。
顾娘子兴致上来,浑然忘记今日带她们来此的初衷,将与内室连着的一扇门拉开,里面高高低低的柜笼里放的全是色彩缤纷的衣物,随便抖开一件都让其他三人惊呼,实在是太美了,无论衣料还是样式,上面绣的花草无一不精致到了极处,陈女官到底是有些见识的,看了会儿问道:“可是雀衣坊的手艺?”
顾娘子自是不吝赞她眼力好,雀衣坊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成衣坊,据传聘的都是从宫廷里放出来的老人,公主府每年也会向他们订制衣裳,这些绯鱼不知道,可并不妨碍她一边赞叹一边想这些衣裙都是顾娘子穿的吗?
“这些衣裙我可穿不了,每年他们送来我只看看就罢了,你们看,我还给它们配好了首饰鞋袜,无事时便打开看看,聊以慰寂。”
她口中说着,在众多衣裙中挑出来一件颜色鲜亮的裙衫在绯鱼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件是新裁的,才送来没几日,你们来得正好,快换上给我瞧瞧。”
绯鱼愣了,才待摆手拒绝,顾娘子惋惜叹道:“怎么,你不乐意吗?是否嫌我是个老婆子,连带着也嫌弃我这里的物件?”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不禁向候幽看过去,候幽赶紧转过头当没看到,否则顾娘子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怎么办?
绯鱼挣扎着道:“裴大人他们还在等着我们,还有,不是说今日请了……”
“不急不急,你先试了衣裳再说,若是喜欢,这里的衣裳你都可以试试,候幽姑娘,你要不也试试?”
候幽面色发面猛摇头,她不要,太别扭了!
绯鱼吸了口气,说真的顾娘子这里真的不错,她有些些动心,便道:“那……我就试试?”
顾娘子推着她去屏风后头换了衣物,雀衣坊的衣裳制得好,她穿上这件竟十分合身,与她往日穿着简单的襦裙不同,这身腰紧袖宽,裙摆处精心绣了一圈云纹,当她从屏风后走出来,令其他三人眼前一亮,顾娘子连声道好:“我就知道这件适合你,好极!”
只是绯鱼虽换了衣裳,头上还包着束发的小帽,陈女官也来凑趣,将她按在妆台前,亲自上手将她的头发打散,正要挽个发髻时,顾娘子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个小巧的金冠,说道:“这件锦裙正配这个发冠。”
便是不晓得物值几何,绯鱼也瞧出贵重,可顾娘子已不管不顾地让陈女官给她梳头戴冠。陈女官笑着应是,她连公主都服侍过,给小娘子挽个像样的发髻自不在话下,不多时便弄停当,绯鱼望着镜中头戴金冠的女子,已经认不出来自己了。
候幽同情地看着她,有心提醒她们还是查案为重,可顾娘子已经在调脂粉了,边在绯鱼脸上涂涂抹抹,边给她们讲往年遇到的趣事,脸被动来动去的绯鱼只觉得阵阵发痒,忍不住咭咭笑,过去十七年她从未如此打扮过,而顾娘子也是第一次有如此兴致装扮别人,平日来东府乐堂的女郎那么多,也就绯鱼头回见面就得了她的欢心。
“好了,你看看吧,”
终于完事,绯鱼认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冠并未将全部头发束起,而是拢住前端向后,和其他头发一起柔顺地披在肩上,小巧的金叶流苏垂下来夹杂在黑色发丝中,脸上抹了一层淡淡地脂粉,她撅撅嘴,歪歪头,感到十分有趣地笑出声,站起身道:“多谢陈女官,多谢顾娘子,我可以换回去了吗?”
这一身价值不菲,她觉得像穿了一堆钱在身上,看过之后迫不及待想换回去。
顾娘子与陈女官同声说道:“当然不行!”
“就这样装扮,好容易弄好的,千万别换,好了,现在该说正事了,”顾娘子一说正事,绯鱼便停了拉扯衣物的动作,听她说下去:“我丢失的盒子就放在窗前的小案上,每日清晨醒来,我都要在那个位置喝一杯清茶,多少年的习惯了,发现盒子不见之后,我仔细想过,晚间还曾见过的东西,又无人来过我房中,应是从窗外进入拿走,可窗扇关得紧,若有人开窗我不可能听到。”
几人来到窗前,敞窗外是片小小的林子,地上也看不出任何踪迹。
顾娘子带着三人重新出现在小书阁,裴清野与裴清易看着换了一身装束的绯鱼,均瞪大了眼睛,绯鱼不自在地拉拉裙裾,朝裴清野递过去一个无奈地眼神,好在接下来他们要到前两宗丢失物件的地方查看,无需顾娘子随行,她用满意的眼神盯得绯鱼更加不自在,才放几人离去。
出得小书阁,绯鱼和裴清野终于说上了话:“可憋死我了,这衣裳腰身有点紧,顾娘子偏不让我换回去,一会儿午食吃不下饭该怎么办?”
走在前边的裴清易忍不住笑了一声,还从没见过把吃饭当成大事的女子。裴清野觉得,绯鱼的面子就是他的面子,如此丢份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何况她这身装束十分美丽,怎地就不能争气些,看人家陈女官,走路身不摇头不晃,便示意她看过去:“你多学学人家怎么走路的。”
“走路谁不会,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打扮成这副模样,等下见到那两位小娘子,我该怎么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