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绯鱼没有食言,当完差便去裴家看望裴清野,她性子和乐,与裴二老爷与夫人都说得上话,二夫人日日留她在府中用过晚饭,赶在宵禁前才放人,每当这时候,揽了送人差事的肖拾二就要念叨:“绯鱼姑娘,要不你就住在裴府,也省得我来回辛苦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绯鱼嫁过来,大人的心事不知掩藏,裴二老爷与夫人乐见其成,他们成日跟在身边自是看得清楚,可绯鱼没想那么多,摇头道:“裴老爷和夫人性子好,不拿我当外人,倒叫我想起我阿舅了。”
不知阿舅在平城怎么样了,绯鱼看了眼车窗外的月儿,一轮银盘静静挂在半空,思乡的愁绪浮上心头。
一路无话回到红扉园,下车后绯鱼收起低落的情绪,微笑着道:“肖拾二,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哼,明日我就对裴清野说你背地说他的坏话!”
肖拾二吓得差点从车架上滚下来,连声告饶道:“绯鱼姑娘,千万不要,您说的大人他肯定信,必会惩治小的,往后啊我再也不多嘴了。”
八月十五,宜赏月。
秋日有风,绯鱼用过午食便开始犯困,实在不怪她,女牢上下无事,她每日要做的就是来镇守一整天,偶尔有收禁的人犯或有不老实的,自有女狱卒去敲打,她只要负责打瞌睡就行。
此时,绯鱼正梦到顾娘子身披五彩华衣,问她几时才能找到失窃之物,陈女官站在她身后帮腔道:“收了人家的金冠衣裳,却不办事,如今就罚你到东府乐堂当差!”
一会儿让她把园中落了满地的桂花捡干净,一会儿又被拉去宴席上端茶倒水,被那些女郎围着指指点点……绯鱼猛一蹬脚从梦境里脱身出来,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自那日从东府乐堂回来后,虽然知道失窃案已另有百事司的人接手,他们谁都不用再管,可心里总惦记着,也不知如今可查清楚了。至于她穿回来的金冠和衣裳,已让卢媪收拾干净第二日便送回东府乐堂,不过顾娘子又让人送了回来,说是送出去的东西再没收回去的道理,要她安心收着。
正怔怔发着呆醒神儿,女狱卒来报:“大人,外面有人找您,是个女子,她不敢进刑部大门,托人递了话来,说就在外头等着呢。”
会是谁?绯鱼伸了个懒腰,左右无事,她便瞧瞧去,顺便活动一下筋骨。
等她出来一看,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女,当时她还在查妓子灵筠被杀的旧案,因追查关键人证谢小小的下落,在昌乐坊与九女结识。绯鱼一脸欣喜地跑过去叫道:“九女姐姐,你来找我了!”
九女看了眼她身后的刑部衙门和守门的卒吏,拉着她走得远远地,若非不得已,谁会跑来这里。
绯鱼看出她的不安,劝道:“别怕,九女姐姐,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直觉九女不是来找她玩,果然,九女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地神色:“是……沙老大,他犯了事被抓起来,我想请你帮帮我,想去探监也见不着他。”
“沙老大是谁?”
“你上回在昌乐坊里见过,就是你进坊之后碰见的第一个人,他人其实并不坏,我们有些交情,所以冒昧前来,想请你帮我。”
绯鱼想起来了,那个沙老大还想骗她来着,既然九女认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原来是他,是犯了什么事吗?我这就陪你去看看。”
近几日长安城突然刮起一阵抓盗贼的风头,也不知是谁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捕快们把从前犯过事的人都抓来审问,若有不长眼的人在此时做案,抓到便是重判,一时间街面上少了许多手脚不干净的盗贼。沙老大这回挺倒霉,他一不偷二不抢,只摆了个小小的赌局想坑个外乡人些钱财,没想到衙门连这也不放过。
昌乐坊里大家守望相助,沙老大出了事九女自是不能坐视不理,便来寻求绯鱼的帮助。
沙老大并不关在刑部衙门,而是被暂时收禁在县狱牢里。被关了两日后他老实了许多,不再闹着出去,绯鱼带着九女找来时,他正抱着头蹲在牢里煎熬,明明只是想坑一个外乡人一把,可是赌局才到了一半,便冲进来一帮张牙舞爪的县役,将他给抓了进来,先是盘问他偷盗过何物,骗过多少钱财,那沙老大自是不肯承认,对自己做过的、衙门没有证据的事怎能轻易承认,何况这次他还没来得及骗到钱,所以,他根本就是冤枉的!
但是挨了几板子,他便不敢叫屈,只能老实住下,县狱条件不好,且他进来后,一间牢房里又塞进来三个人,整间牢房里人满为患,已经快住不下了。
牢门外捕役叫道:“姓沙的,有人来看你,出来吧。”
沙老大一愣,差点流下眼泪,竟然有人来看他,真是天大的情份!
绯鱼一脸嫌弃地看着县狱,周遭环境与刑部女牢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难道因为这里关的人犯都是男子的原因?她一走进去便觉得臭不可当,简直比茅房好不到哪去,有心问问此处的衙役,又觉得问不出口,干脆叫沙老大出来相见。
“柳典狱,人我给你带来了,人没事,就是挨了几板子,你们先说着,一会儿好了叫我。”
“多谢你了。”
狱卒连道不敢,一边悄悄打量绯鱼,据说这位柳典狱在刑部任职,颇得韩侍郎看重,头儿刚才交待过,要他听一切听吩咐办事,只要不是让他们放人,怎么着都行。
那厢沙老大一看是九女来探监,立马脸黑了一半,不管是哪里的监牢,想要进来不行些好处是不行的,九女竟舍得这般下本钱?往后他一定听她的话,不对,九女是女子,万是她为了来看他被占了便宜怎么办?
一想到九女有可能吃了亏,他心虚气短又慌神:“九儿?你来干嘛,我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过几天大老爷查清楚我没罪了就能回去,听话。”
九女一个眼刀飞过去,心说这会儿你像人了,早干嘛去了?她冷着声道:“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好替你收尸!”
沙老大摸摸自己大腿根的伤,不好意思地笑,绯鱼冲他道:“喂,沙老大,你还认得我吗?”
沙老大哪认得出来,摇头道:“不认得,”
绯鱼啧啧出声:“你这记性也太差了,怪不得一直出不去,怕是自己犯过什么事都忘了,是不是?”
九女提了一句:“这是我上回说过的绯鱼,她去过咱们昌乐坊,你还想骗她的钱,忘了?”
“原来是她,九儿,我记得她好像也是个官,你能进来是不是她帮的你?”若如此真是太好了,沙老大的心放了下来。
“没错,我一早想进来看看你,可连门都进不了,全靠绯鱼帮忙。”
“多大事,我与九女姐姐就是来看看你还好不好,其他忙却帮不了,你有没有罪得大老爷发话,我劝你早早把事儿说清楚就能出来了。”
据九女所说,沙老大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顶多就是骗些冤大头的钱财,仅能糊口不饿死,否则早发达了。
“我懂我懂,你们有心了。对了九儿,”沙老大突然想起一件事,冲九女打着眼色道:“我这儿还有个事得劳烦你。”
他勾勾手指,示意九女靠近些,凑近了在她耳边悄声道:“那天赌局到了一半,外乡人身上有个好东西押在我那里,事发突然,我将那宝贝塞在桌底的小洞里,谁也没瞧见,你先去帮我收起来,等我出去了……”
还未说完便被九女一口啐到了脸上,一把将他推开,再加一脚踢了他的伤臀一记,疼得沙老大嗷地一声叫起来,只听九女冷冷地道:“说你傻你还会这一手,也不怕官老爷将你转去徒坊,到那时,便是柳大人帮我我也不去看你了!”
沙老大委屈极了,他做什么了,他是信任九女才告诉她的,那宝贝若是等他出去寻人脱手,至少能顶好一阵吃用,九女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绯鱼在一旁看得有趣,并未听清沙老大说了什么,上前劝道:“好了九女姐姐,你来看他还是来打人的,我方才问过了,近来大老爷忙得很,一桩桩审过来没几天就能放人,你也别太担心了。”
九女心中暗叹,她本来不担心的,探过监后反倒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