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冲此人,管理一族之事尽心尽力,事事公允极少惹人非议,唯独在这件事上,做得有失公道。小辈之中他最重视裴清易,看着他离去怔怔地问道:“总捕大人,我……”
只是一桩小小的失窃案,却令族中两个子弟一伤一病,裴总捕头也未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摇头叹息不已。他对裴冲道:“年轻人之间的事,只要不是令宗族蒙羞,有违大义,就不要插手了,况且你也知道,陛下对三郎一向另眼相看,若是问起来,岂不认为我们这一支裴氏不将圣意放在眼里。”
几位被临时请来的族老纷纷点头跟着劝说,裴冲长叹一声,无力地道:“也罢!往后我便不管了。”
而看见闯进宗祠闹出一番大动静的绯鱼,他难消心头之恨,盯着她道:“公主府的人真是好威风!”
绯鱼缩缩脖子,她顶着公主府的名头威风是威风了,可心里虚得不行,裴清野硬撑着挡在她面前,裴冲想到了裴清易也是如此挡在候幽身上,觉得家中子弟一个个心生向外,心灰意冷地哼了声,带人离去。
绯鱼轻轻扶着他问道:“你要不要紧?”
裴清野摇扔头,看着裴总捕头走到近前,以为他也要为难绯鱼,神情不由一紧。
裴总捕头面无表情地道:“你让开,我有句话要问她。”
绯鱼碰了他的胳膊,示意无妨,族长都走了,就算说了实话也不怕,难道还会把她揪送去公主府?
没想到裴总捕头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头上的金冠与身上衣物,可是从东府乐堂得来的?”
绯鱼一愣,不自觉便说了实话:“是啊,您怎么知道?”
裴总捕头沉着脸,看得她莫名不安,想不通何处不对。裴清野再次将她扯到身后,道:“大人,今日我带绯鱼前去东府乐堂查失窃之事,顾娘子送了她一套衣物,可是哪里不妥?”
裴总捕眉头一松,挥手道:“没什么,快些回去上药吧。”
裴家住的不远,裴二老爷早让人请了大夫在家中候着,好在裴清野受的是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养上些时日便可恢复。
众人听了大夫的话放心不少,这上下裴二老爷与夫人已经知道绯鱼不是公主府的女官,而是近来唯一能被儿子容忍且留在身边的那个小娘子。裴二夫人拉着绯鱼的手,赞她机敏义气,将她从头夸到脚,要不是裴清野还伤着上,她大约要笑出声。
绯鱼心虚地不敢多言,要是他们知道是她连累裴清野受罚,说不定就得把她赶出裴家,借口要与裴清野道别,被裴二夫人塞进他的卧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让二人好好说话。
宽敞明亮的室内有股浓浓的药草味,裴清野躺不得半趴在软榻上,见绯鱼进来忙拉高薄衾,将自己穿着白色单衣的上身盖得严严实实。
“我……要回去了。”绯鱼低声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连累你。”
早知道她就不去撩拔裴清易,刺激他没一点好处。可裴清易知道不是她的错,裴清易从小就受不得气,就是绯鱼没说那句话,他回去后也要气得病一场,族长还是会拿此来教训他一顿。
“没事,我的伤并不重。倒是你,折腾了大半天,好像一点东西都没吃。”
绯鱼后知后觉地揉着肚子道:“还真是,光顾着紧张,已经饿过了。”
“我让人给你做些。”
“不用了,我回去红扉园再用不迟,你现在怎么样了,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事了,就背上挨几棍子,受得住。”他本是个不会与人接近的性子,这会儿突然有些忐忑,自嘲地笑着道:“见过我这么狼狈的模样,你大概很失望,我根本不是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名捕,不过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小人物罢了。”
“哪有,是他们没眼光,下回再敢这样,我还来教训他们!”绯鱼说得斩钉截铁,反正公主府的名头她用了也没事,下次接着用。
她认真的回答令裴清野稍稍鼓起一丝勇气,低低提起前事:“你从前还说咱们不般配,确实是我配不上你。”
接下来她会说什么,要不要顺势再提起亲事,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裴清野从未尝过,可他相信与绯鱼之间就是那么回事,今日她冒着风险前来相助,这还不能证明吗?
“那是我瞎说的,你记得那么清楚干嘛,等你好起来,还带我一起查案!”她狐疑地看着裴清野:“你不会故意找借口想抛下我吧,是不是还在记恨我连累你?”
好容易问出心事的裴清野瞬间泄了气,把心底的期盼给按了回去,闷声道:“没有!”
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转坏,绯鱼自顾说下去:“你说今日裴总捕问我那句话是何意?好奇怪,难道我这身装扮有什么特殊之处?”
裴清野想了想道:“我听说总捕大人一生没有娶妻,如此关注你的打扮,只有一个可能,他认得这些衣饰。”
绯鱼突然想到:“他认得顾娘子!”
裴清野点点头,听说顾娘子也是一生未嫁,他们两人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听顾娘子的言语之意,两人是相识的,不由令人猜到其中必有一段故事,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在一起,不娶不嫁相互守着方,光是想便令人觉得荡气回肠。
绯鱼越想越觉得可能:“你说有没有可能,顾娘子丢失的扁盒就是裴总捕送的定情信物!当时你还不让我问下去,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当时不让你问下去,并非早就知道,而是觉得只有脑子不开窍的人才会追问个不停。”
可不就是脑子不开窍吗,裴清野在心底暗叹。
绯鱼气得站起来:“你才没开窍!好了,我要回家,你好好养着,改日再来看你。”
裴清野不放心,叫来肖拾二去送她,裴二夫人拉着她不舍地道:“今日忙乱了些,多有怠慢,日后一定常来。”
绯鱼干脆利落地道:“明日我再来。”
裴清野受的伤与她不无关系,当然得天天过来看上一眼才放心。
裴二夫人一愣,随即喜道:“那自是好。”
待绯鱼走后,裴二夫人喜滋滋地同二老爷道:“从前你总说碍着族兄弟情面,三郎的亲事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可不用等了。”
裴二老爷抚须道:“还没打听人家小娘子的家世背景,你想得太早了。”
“这还用想吗,我把话放在这儿了,不管绯鱼是什么家世,我都要定了!”
“好夫人,三郎的主意大,你还是听听他说的吧。”
裴清野刚得了清闲,强撑着坐起身,手里也没闲着,翻看几案上的文书,方才总捕大人命人来探望他的伤势,顺便告知他东府乐堂的失窃案已转由他人办理,他与裴清易该养伤的养伤,该养病地养病,都无需再管。
听了二老来意后,他面色微红,郑重地道:“亲事不忙,绯鱼在京中独居,唯一的亲人远在青州,我打算亲去青州府提亲。”
儿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裴二夫人得意地看了眼夫郎,又问道:“三郎,你是不是怕族伯压着,不要怕,爹娘想通了,往后行事再也不顾忌他们。”
裴清野无奈地道:“不是这个原因,是绯鱼的身世有些复杂,还未到时机。”
“我们这一支又不是正经的裴氏,不在乎门第高低,就算她是布衣百姓,无父无母,我们并不介意。”裴二夫人大包大揽地应承道:“我听肖拾二说,她在公门还有职位?想来十分上进,与你正好相配。”
裴氏子弟多在公门任职,看守女牢并非什么下贱职业,无比地正常。其实也是因为裴清野有见到女子便浑身不自在的毛病,二老十分担心他会一辈子都不娶妻,早想过只要他愿意成亲,不拘那女子是什么身份都成。
看来二老误会了,裴清野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绯鱼她其实不姓柳,姓崔。”
裴二老爷立时想到关键之处,问道:“那个崔?”
裴清野点点头,就是那个崔。二老爷与妻子对视一眼,好奇得不得了,裴清野忍着痛将绯鱼生下来便被崔氏扔弃,由其舅养大姓了柳,如今崔氏又想认回绯鱼的事讲了一遍,裴二夫人叹道:“听起来似乎是咱们家世低了些,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儿子不喜亲近女子她愁,如今有了心悦的女子她还愁,裴二老爷劝道:“万事莫强求,三郎心中定有成算,你还是放宽心些。”
转头一看,他口中有成算的三郎正神情恍惚,裴二老爷叹了口气,不管最后成不成,他们夫妇也该准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