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野神色微变,有种当场逃离的冲动,绯鱼悄声问道:“都是来找你的吗?”
说话间那几个女郎已来到面前,当先说话的是王氏十一娘,她向来心慕如裴清野一般冷峻少言又有本事的男儿,且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她生得容貌极好,长睫微扬看着与裴清野站在一处的女子,发现她衣饰精美,神采不同寻常,心道这便是韦珍珍口中的女典狱了,含笑道:“许久未见,三郎可好?今日大家来得齐,请了宫中琴师奏新曲,不如去琴风馆与我们同聚?”
裴清野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裴某今日是奉命来东府乐堂办差,多有不便,改日再说吧。”
“慢,既是来办差,那她是谁?适才我听韦姐姐说你带着的人是什么女牢典狱,大家都等着我们将她也带去,三郎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
几道目光全落在绯鱼身上来回打量,她琢磨出味儿了,听着倒像是冲她来的,又听王十一娘身后一个头簪玉簪花的女郎低低地说道:“此处岂是她来的地方,哼。”
虽是低语,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十一娘当没听到似地,对绯鱼道:“我该叫你什么,柳典狱?既然来了都是客人,我想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就同三郎一起来吧。”
绯鱼讶道:“此间的主人不是顾娘子吗,你与我都是客人,还是各走各的自在些。”
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王十一娘面上仍带着淡笑道:“柳典狱是否误会了,我可是听说你与崔氏有些渊源,今日来的客人中也有崔家的小娘子,猜你们能说得上话才邀请你的,没想到你却不领情,想来是我的错,既如此,更该给我机会向你赔罪才是。”
与崔氏有些渊源?绯鱼顿觉得有趣,原来个个都是人精,心里门清,她正要回话,裴清野伸手拦在她们中间:“不必了,我与绯鱼还有事,先告辞!”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会如何想,反手拉起绯鱼扬长而去。
将裴清野与绯鱼的消息告诉王十一娘等人的正是裴清易,他等着看裴清野的笑话,故此等在不远处,见裴清野拉着绯鱼从思静园出来,且两人脸色都不好,打心底里头想笑,抱着双臂等在路边,悠悠说道:“还以为有些人今日要被困个大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裴清野站住脚步,问道:“二兄,是不是你将绯鱼的身份告诉她们的?”
若是冲着他来,裴清野忍过也就算了,可那几个女郎话里话外挤兑绯鱼他却忍不了。
候幽躬身道:“三公子,绯鱼姑娘,我家公子只指了路,并未提过……”
裴清易冷哼了一声,虽然绯鱼的身份并非什么秘密,可总归小娘子脸皮薄,被人非议不是好事,他才不屑去说这个,但对着裴清野,他才不想解释,所以候幽话没说完已被他打断:“就是我说的,怎么,你不服?”
“公子!”
候幽劝阻不得,忙对绯鱼道:“我家公子他……你别计较。”
绯鱼不明白裴清野为何比她还生气,时近午时,她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便劝道:“行了本来就没什么事,你没被占便宜,我也没少块肉,先回去吧。”
今晨出门时明明吃了一碗粥饭肉饼及几样菜点,为何她饿得这么快,难道不成又要长个了?绯鱼真心觉得吃饭事大,何必无谓的争吵。
裴清野勉强压下怒气,裴清易偏又多说了一句:“候幽你到底是哪边的?是我不同他们计较,我为兄,他为弟,难不成还要我向他低头?”
多大了人了还这么幼稚,绯鱼一边猜测卢媪准备了什么好吃的饭食一边不客气地道:“我总算知道你怎么都比不上裴清野的原因了,自私狭隘,气量又小,如何成得了大器。”
说完她有些后悔,还说人家,占这种口舌便宜她岂不是也很幼稚?而裴清易大怒道:“你说什么?”
他又惊又气,脸色瞬间变白,自小族伯偏心,他不是不明白,不少人背地里说三道四,却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勾起他心底深藏的心事,只觉得头晕目眩。
候幽心中一紧:“绯鱼姑娘!”
她的主人并非真的那么不堪,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他的真正心意,却偏偏早将人得罪了遍,明明看上去像个天之娇子,却是个孤苦要强的性子。
“二兄有些不对!”裴清野眉峰紧锁,一直紧紧关注着裴清易,他此的状态格外不好,盛怒之中甩开候幽的搀扶大步向外走去,将将走到一棵树前,突然身子一晃竟站不稳了,直直倒在了候幽怀中。
绯鱼叹为观止,张大嘴半天才问出声:“他是被我气晕了吗?”
很明显是的,候幽已扛着裴清易去寻人救治,裴清野知道这下麻烦了,匆匆交待道:“等下你自己回红扉园,我得去看看。”
“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今晨裴家二郎和三郎一同外出办差,回来时二郎却是人事不醒被送回来的,而三郎又说不出原因,裴氏族长裴冲命人将裴清野按倒在地,扒了上衣领罚。
以上,便是裴氏同宗们知道的消息。
裴清野跪在黑黢黢的地砖上,棍棒落在身上他硬气地没哼一声,等二老爷与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棍罚已经结束,裴清野正要拢上衣裳,裴二老爷闭上眼不忍心看,二夫人一把搂住儿子,压抑地哭出声,心里疼得要命。
裴清易醒来之后,听说族长已经在惩治裴清野,差点又急晕过去,同候幽来时已经晚了,站在院门外陷入两难之境,又一次因为他,裴清野被训斥了,他有什么脸进去向族长求情?这时候开口,让人看不过是假仁假义。
忽然,外面一阵人声,有人来报:“总捕大人来了。”
裴总捕头无论何时何地,都穿着玄青官袍,腰挎长刀,看着眼前的情形对裴冲不赞成地摇首道:“你将他打成这般模样,如何去衙门当差?”
“我有分寸,只是略施惩戒,你不知道,他宁可挨罚也不肯说出原因,我早说过,性子太犟不管教还了得?”裴冲不为所动,又对裴清野高声道:“日后你可要记得教训,莫再恃宠而骄,否则裴氏家规饶不了你!”
几位族老均默默看着他发作,任他声音穿透庭院,突然一道女子娇嫩的声音响起:“恃宠而骄?老伯,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明明受了委屈的人是裴清野,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还要他认错,这算哪门子道理?”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金冠的女子,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串裴家的家仆,不知何故无人敢拦下他,裴冲喝道:“你是何人,怎么来了这里?”
绯鱼眼都不眨地答道:“公主府陈女官派我来的,有话要交待裴大人,请问,我可以带他走吗?”
裴清野不知她要做什么,猛使眼色想让她赶紧走,可绯鱼只看了眼便转过头,他的模样有些狼狈,衣衫半掩在身上,棍伤上还有血迹,真想不到会弄成这样。
“公主府?”裴冲不知公主府与这件事有何干系,裴总捕头咳声道:“今日便是公主府那边请百事司派人去办差事。”
绯鱼看看他,问道:“你是裴总捕头?”
“正是老朽。”
“老得都快成朽木了,你就看着自家出色子弟承爱受不公挨打?”
裴家最受人尊敬的老捕头被怼了,一院人听得面色微妙,只听裴总捕头不紧不慢地道:“族有族规,我身为总捕亦不得插手。”
一族之长的威力就这么大?裴清野如此优秀出众的人物还要受管辖,实在是替他觉得憋屈。
裴清野听得嘴角抽抽,没再费力气给她打眼色,倒是他身边的父母亲听得解气,这些年儿子受的委屈大了去,真该有人好好骂醒他们。
大约是被绯鱼的气势给镇住了,裴冲没再发作,绯鱼又不忙着将裴清野带走,接着道:“规矩并非完全是对的,若是错了,为何不能改改?他们两人本来都很出色,本不该变成今日积怨渐深的局面,可都是因为你,裴族长,是你压一个捧一个,硬要他二人相比相争,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将小辈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此话太过诛心,裴冲拍案而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呀,公主府派来的,被我说中了痛处吧,莫不是觉得族人的性命全该由你来掌握?动不动就动家规打人,反正不是你自己的孩子儿,打死就死了?这儿虽然是裴氏宗祠,却不是你的一言堂!你,真不配当一族之长!”
“我的族长是由裴相亲自指定的!”
“裴相指定?那裴相有没有让你肆意来挑拔族兄弟之间的感情?”
“你胡说,我没有!”裴冲几乎是在怒吼,绯鱼才不管他,今日既然开了口,就要说个痛快,裴冲在族中说一不二惯了,今日被人下了脸面,顾不得身份怒不可遏地扑过去,一道人影比裴清野还快了许多,挡在绯鱼的面前,却是候幽。
绯鱼惊喜地抱住候幽叫道:“果然还是你待我最好。”
裴冲看清拦他的人不过是个奴仆,一巴掌挥了过去,候幽认命地闭上眼,可裴冲的手却被人拦在半空中,是一直没走的裴清易,他咬牙克制地道:“候幽虽然是我的奴仆,可是待我忠心耿耿,还请族长不要罚她。”
“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奴婢敢拦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裴清易道了声不敢,缓缓跪倒在地,郑重地给族长叩了个头,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裴清野,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种种岂是轻易能化解得开,最后,他拉着候幽道:“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