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宫院中候着的人不少,却安静得不得了,绯鱼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连呼吸声都没有的。
太子妃为正妻,良娣乃是妾,呵斥几句不算大事,可是之后妾便死了,还被验出来有了身孕,任谁都不免多想,这件事对太子妃很不利,东宫刚丢了印信,良娣又被杀害,绯鱼和太子妃同姓,又刚被召入宫中,自不能袖手旁观,她刚想向太子请命愿尽微薄之力,长春殿前又来了人,裴清野匆匆赶了过来。
他怎么来了?绯鱼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太子像是早知他会来,黯然道:“裴三郎,你来得正好,这位是侍监柳暗,父皇命内侍府主理此事,”
裴清野的视线落在人后的绯鱼身上,只看了一眼便移过去,拱手道:“见过柳侍监。”
“不敢,久闻裴大人之名,有百事司的人相助,定能早日查明傅良娣是被谁所害。”
柳暗柳是奉了圣命彻查命案,偏偏太子不放心,另请了百事司的人来,难得柳暗表现得体,甚至一脸欢欣,太子心中稍安,他另有要事先行离开,裴清野对柳暗道:“裴某并非有意插手柳侍监的事务,今日入宫本是为了另一桩事,陛下便吩咐裴某过来看看,柳侍监莫怪。”
“谁不知陛下待裴三郎你如同子侄,连太子殿下也不同你见外,咱家又怎会多心,不打紧不打紧。”柳暗招手让小宫侍拿来验尸记录,交给了裴清野,又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东宫的傅良娣今天晨发现在长春殿被害,死时已有月余身孕,眼下还未发现任何线索。”
裴清野匆匆扫了眼纸上的记录,环视长春殿一圈,问道:“傅良娣就在长春殿居住?”
“那倒不是,听说是犯了错,被罚关在此处反省,前日才搬过来。”
裴清野没有多言,只是旁听柳暗叫了一应宫人来审问,这上下大家都已听说了他给傅良娣验尸一事,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良娣生得美貌,柳大人居然狠得下心对尸身动刀子,太狠了。
宫人问一个走一个,站在最后排的绯鱼露出身形,柳暗诧异地道:“姑娘还没走呢?”
绯鱼冲柳暗笑了笑,她本来是想看能不能帮忙,裴清野来了后她想走的,可是带她来的金玉姑姑不见了,怎么回去还真是个事儿。
裴清野当然知道她不走是为什么,便道:“柳侍监,我与绯鱼熟识,就让她留下来,无妨。”
柳暗闻言扬眉笑起来:“裴三郎说无妨,那自是无妨,柳姑娘……”
据说柳暗入宫时人已长成,身形高而挺拔,双眼细长温和,笑起来另有一番神韵,绯鱼在心里算了下他的年纪,约摸已经三十上下,不知怎生保养的,忽然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忙道:“柳侍监别客气,叫我绯鱼就可以了。”
“那我便托一声大,叫你绯鱼了,你我同是姓柳,八百年前一家,也是一种缘份。”柳暗问道:“绯鱼,看你的样子莫不是对案子有兴趣?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绯鱼道:“傅良娣犯错被关在长春殿,之前又受过太子妃的呵斥,大概有人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不过我觉得,太子妃不像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真不是她偏着自家人——名义上她还是和太子妃同宗同族,勉强算是自家人了,方才在丽正殿见过太子妃,她一眼可以看出,太子妃虽然言行太过规矩,可看得出性情良善非奸滑之辈。
柳暗点点头,他自然也见过太子妃,向来知道她的为人。
一时金玉姑姑派人来接绯鱼,绯鱼身为东宫女客,不便在在命案现场多留,向柳暗和裴清野道了一声,便跟着小宫人离去,裴清野随即一拱手道:“裴某也告辞,若有线索还请柳侍监费神知会一声。”
柳暗神色莫名地望着他匆匆追绯鱼而去,谁也不知他想些什么。
太子宫琼液池前,裴清野快步追上绯鱼:“绯鱼,你站住。”
绯鱼顺从地停住脚步,转身问道:“裴大人,有什么事吗?”
裴清野来到她面前,瞪着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旁的小宫人鼓起勇气道:“这可是我们太子妃娘娘的客人,你不得无礼!”
绯鱼噗嗤一笑,安慰她道:“别怕,我认识他,你先去那边等着,我说几句就可以了。”
小宫人涨红着脸退得远远地,裴清野冷静下来,问道:“太子妃怎么会突然召你入宫?”
绯鱼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听说了我和崔氏的事,有些好奇想见见我?本来今日还要和韦珍珍一同过上元节,突然被贵人召进宫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太子印信丢失一事干系重大,绯鱼不能也不敢告诉裴清野,裴清野不信就这么简单,想了想道:“如今东宫里正乱着,你不如趁此向太子妃提出离宫。”
绯鱼摇头道:“怕是不行,总要住上几日。”
可惜了她的上元灯会,一年就这么一次,现在全成了泡影。
“你说你约了韦珍珍?我以为和你上元有约的人是我。”裴清野凑近她道:“除夕那晚约好的,你可别说自己忘了!”
绯鱼不服气地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同意!”
“傅良娣死的蹊跷,你可别轻举妄动,皇城之中可不许乱来。”裴清野满心担忧,今日托辞入宫就是想见她一面,谁料东宫就死了人,依绯鱼的性子,一定会好奇查案,若是……
他突然郑重其事地交待,绯鱼并非完全不领情,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才不会乱来。”
裴清野想了想又道:“柳侍监很不简单,你要离他远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绯鱼看柳暗的次数有点多,隐隐有另一种担心,不料绯鱼竟直接说了出来:“你不觉得和其他宫侍比起来,柳侍监看上去格外儒雅,风姿格外不同吗?”
裴清野咬着牙提醒她:“他同你阿舅的年纪差不多。”
“有吗?我看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一定是他会保养,而你呢?裴清野,你天天冷着个脸,眉头都有皱纹了,小心哪天醒来鬓生白发哭不死你!”
外臣不能随意留在皇城过夜,裴清野与绯鱼说好明日再来便出宫去了,回到宜秋阁,绯鱼才听说,原来金玉姑姑带她刚离开丽正殿,就有人来报太子妃的幼弟崔铭州突然病重,惊厥无力兼胡言乱语,金玉姑姑又匆匆赶回去服侍,才会将绯鱼晾在长春殿。
想来太子妃那里正是一团乱,绯鱼便打消了寻太子妃找线索的念头,吃了饭后与宜秋阁里的小宫人闲聊,打听晚上宫里会不会同外头一样布置花灯,不免就说到今日出事,就算是皇城张灯结彩,太子宫里定然是不许的。
有个小宫人不小心说走了嘴:“听说长春殿以前就死过人。”
绯鱼好奇地问道:“是谁?”
至于是谁,小宫人也不太清楚:“听姐姐们说过一次,奴婢是后面才来服侍的,倒不清楚。”
一旁的大宫女不肯多说,回避着道:“兴许是巧合呢,自来长春殿那边关过好些个人,又不见得都出事。”
金玉姑姑突然来了,她一脸疲累想是忙到了现在,直接了当地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前两年有位孟淑人,长得是挺不错,可她心不好,看着柔弱,到处掐尖要强,太子殿下原也不放在心上,娘娘有一次罚她去长春殿反省,不成想她突发疾病死在了里面。”
深宫之中每年死的人不知几凡,有犯上惹恼上位的,也有自己作的,孟淑人家世不显,死得不明不白也无人去管,金玉姑姑只记得她爱穿红衣,只是宫里穿衣有制,岂是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的。
“金玉姑姑,你这会儿过来,可是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劳烦姑娘随奴婢走一趟,娘娘心里总也静不下来,请姑娘去相陪。”
得,她入宫的名义便是来陪太子妃的,太子妃有请她就得去,绯鱼从善如流地跟着金玉姑姑去了丽正殿的偏殿,那里站满了了服侍的宫人,太子妃正坐在榻边焦急地握着一个孩子章的手,见绯鱼到了,急忙招手让她过去。
榻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双目紧闭,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好生可怜。
想必这便是太子妃的兄弟小铭州了,绯鱼的手里忽然被塞进一样东西,原来是太子妃将小铭州的手放在她的手里,绯鱼当场愣了,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用双手将两人的手包合在一起,祈求地道:“绯鱼,你看看他这是怎么了?他们说你身带福运,你帮我看看,他还会好吗?”
“娘娘,你……”绯鱼干笑着想抽回手,却抽不回来,无奈地问道:“太医怎么说?”
金玉姑姑回道:“太医开了药却没什么大用,小公子不知犯了哪路神仙,一直到现在都没醒,娘娘看着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