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寒意未散，绯鱼总觉得鼻涕要不听话地流下来，时不时得吸溜一下。皇城大得没边，她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未到地方，不知是否她们走的偏僻，一路上景致大同小异没有看头，长长的甬道像是没有尽头。走在她前头的瑾玉脚步不停，每一步都跟量好了似的，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寸，能得沈贵妃身边的红人亲自来请，给足了太子宫面子，金玉姑姑找不着理由跟来，只得放绯鱼独自一人去觐见。
终于到了沈贵妃住的蓬莱殿，跨过了几重门槛进入内殿，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双脚踩在上头如走在云端，绯鱼只觉一股暖和香风迎面扑来，激得再忍不住打了个大大地喷嚏，如此失仪的举动令她失愣又懊恼，引得倚靠在软榻上的宫装丽人笑出了声。
瑾玉回身笑着引她去行礼：“娘娘，人带来了。”
待沈贵妃抬手命她起来后，瑾玉扶她起来，还命人奉上热面巾擦拭，绯鱼总算缓过来劲，好好打量了沈贵妃一番。
据绯鱼所知，沈贵妃已经年过三十，但她面若凝脂，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脸庞艳丽，胭脂眉下一双明澄双目，里头还带着些许天真的竟未，使得她的气质介于妇人与少女之间，便是绯鱼看了也觉得迷人，怪不得圣宠不断。
她在打量沈贵妃的同时，沈贵妃也在看她，容貌上乘，青春正盛，这姿容入宫也可了，哪里像个女牢头，倒有可能是太子妃为太子殿下准备的新人，不然为何突然请她入宫作陪？
如绯鱼这般直愣愣地相着贵妃瞧其实十分失礼，瑾玉面上带笑立在一旁也不指点，沈贵妃启唇说道：“你这小娘子，总看着本宫做什么？”
“娘娘长得极美。”绯鱼在心里嘀咕不已，这般便是那个命人去女牢折磨月茗的骄横贵人，有道是看人不能看表面，她需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沈贵妃又笑了，从榻上坐起来，不必招呼瑾玉已上前轻扶她下榻。她今日穿着华丽的紫色束腰间裙，走到绯鱼面前道：“你说话倒十分有趣，太子妃想必很喜欢你，她平日最宝贝的便是家中小弟，其他姊妹都没接过，倒是把你接进来。”
沈贵妃顿了顿，又道：“听说你去年便接任女牢典狱，那么你可记得有一个叫月茗的女子？”
绯鱼当然记得，沈贵妃视那女子为眼中钉，想尽法子折磨她，那是一个令绯鱼每每想起便觉得心头复杂的女人，可面对沈贵妃，她又能说什么？
“回娘娘，月茗乃是女牢中的囚犯，已经死了。”
“死得太便宜她了！”沈贵妃咬牙，一旋身坐回榻上。
殿外有宫人来报：“启禀娘娘，柳侍监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
柳暗垂首恭敬地走进来，沈贵妃坐在那里继续软软地道：“本宫记得那时候曾派人去女牢传话，倒不曾听说换了个典狱，你不错，身带福运，刚一入宫，就替太子殿下办了件好差事呢！”
绯鱼心中一凛，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本就对傅良娣偷盗太子印信的动机有怀疑，难道真的是眼前贵人所命？还有，柳暗为何来见沈贵妃，昨日他的告诫言犹在耳，莫不是他是沈贵妃的心腹？
“罢了，本宫也不逼问你，听说太子妃有了身孕，倒是没看出来，她还能这福份。”
沈贵妃的语气明显不太好，太子妃明明说此事还未向外宣扬，沈贵妃便已经知道了，这宫里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绯鱼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她是太子妃请入宫的，沈贵妃今日唤他来不知要如何为难她。
沈贵妃又道：“你说说，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绯鱼心中怀疑万千，却不敢叫人看出来，闻言面露为难极力否认道：“娘娘，真的和我没关系，您想啊，我是女子，入宫也不过三五日，那什么，太子妃有喜怎么都赖不到我头上……”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沈贵妃指着她道：“浑说什么，太子妃入宫几年都未有身孕，这件事谁不知道，你一入宫她就有喜，所以本宫才会问你，是不是你的福运带来的！”
绯鱼连忙摇头，她真的没这么大能耐。
说真的，沈贵妃心里十分羡慕太子妃，她入宫的年头不短，当初也曾怀过一胎公主，生下来便夭折了，如今忍不住生了个念头，若将绯鱼留在身边，说不定也能像太子妃那样传出喜讯。
不过这个念头只冒了个头便又沉了下去。
柳暗自从走入殿中，便跟个隐形人似的，一言不发，沈贵妃如今想起来，问道：“柳侍监来了，本宫主管宫务，听闻太子宫的公案已经结了，昨日听报说得不清不楚，便召你来问问……”
柳暗：“回娘娘，傅良娣被害一事牵涉到两年前一位孟淑人的死，现已查明她二人同是被宫中守卫许林所杀，而许林也畏罪自尽了。”
他将这其中的过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沈贵妃当然不可能是才知道，听完之后良久无言，最后叹道：“太子宫中竟发生这样的事，看来本宫主掌宫务疏忽了。柳绯鱼，你一直跟在柳暗身边，也亲眼见证他查寻真相的过程，听说昨日你二人曾起过争执，是否他办的哪里不妥当？”
柳暗斜斜看过来一眼，绯鱼忙道：“没有，娘娘，柳侍监能力卓绝，实乃不世之才，随他办事时还教会我许多道理，并无不妥之处。”
柳暗微咳一声，示意她别夸得太过份了。
“那就好，你过来。”
绯鱼抬头一愣，沈贵妃又朝她招了招手，她小心地往前磨了两步，最后终于磨蹭着到了她面前，沈贵妃的一双玉手轻抚她的脸颊，绯鱼极力克制住不自在，瑾玉在一旁笑着说道：“别怕，娘娘喜欢你。”
沈贵妃似乎对她十分好奇，摸完了脸摸头发，又往下滑拉住她的手，赞道：“宫人常奉承本宫貌美，可见都是在哄我，这才是真正丽质天生，也难怪长安城里那么些小娘子爱慕的裴三郎只心悦你呢。”
沈贵妃想的是不管她是不是身带福运，亲近一些总是没错，绯鱼勉强笑了笑，还待自谦几句，沈贵妃已收回手，懒懒地往后靠了回去，似是乏了一样半眯着眼：“瑾玉，赏。”
瑾玉应道：“是。”
就这样，也不说为的什么赏，也不说赏谁，便将绯鱼重又打发回去。
这回瑾玉可没送她，正好柳暗也被打发出来，两人便一路出了蓬莱殿，绯鱼收敛心神悄悄地问道：“柳侍监，娘娘召我来就为了赏我一盒子妆饰？”
她手上捧了一个略有些压手的妆盒，方才瑾玉打开给她一一过了目，真正的华贵非常，不用问就知道极值钱，绯鱼甚至想贵妃娘娘这般厚赏该不是为了压太子妃一头吧？
柳暗矜持地笑道：“娘娘的赏赐自是不一般，你收好了便是。”
他永远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绯鱼看看身后的小宫人，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到：“还有还有，昨日你我是争了两句，是谁告诉娘娘的，按理我有那般不敬的念头，娘娘非但没骂我，还赏了我，有些奇怪，你说呢？”
柳暗不答反问：“听说你要出宫？”
绯鱼点点头，柳暗说道：“裴三郎的担心没错，你确实不适合在宫中多待，还是早些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