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留下一句大有深意的话，抱着拂尘施施然走了，绯鱼带着不解回到太子宫，先给太子妃等人报了平安，又请金玉姑姑为她掌眼，将贵妃娘娘的赏赐一样样拿出来，生怕有不妥之处，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沈贵妃不可信，又或者被柳暗和裴清野的话吓着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按说赏赐是给她的，本不必让旁人知道赏了些什么，金玉姑姑避都来不及，奈何绯鱼极力请托，她只得勉为其难帮着看了一回，边清点边道：“奴斗胆多嘴一句，您大可不必如此，贵妃娘娘行事一向周全，断不会在这上头为难您，都是些好物，样式也不违禁的，要奴说，这些物件好做出嫁压箱之用了，贵妃娘娘实在是大方的很。”
她并未说错，满盒子的珍珠碧玉、金丝镂空，嵌着珊瑚和各色宝石，看上去华贵已极，太子妃闻言笑道：“看来绯鱼妹妹的好事近了！”
绯鱼面上微红，垂着首没有言语，太子妃又道：“脸红什么？我早听说裴三郎改了多少年的老毛病，心悦了你。”
绯鱼也只脸红了片刻，抬起头大大方方地道：“没有的事，您别笑话我了。”
“哦？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还不够好，你不喜欢？”太子妃说着话，眼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另一侧玉石屏风。
绯鱼先想了下喜欢是什么，好友笛裳见到周云川时的脸红害羞，韦珍珍出城去会汤书生时的期待……似乎她都没有过，只有在他说要向阿舅提亲那次，她的心中曾泛起过涟漪，还算不上欢喜，谁料他会反悔呢？
她出神的时候，太子妃静静地没有打扰，良久之后听她道：“凭什么他心悦我，我就得喜欢他？”
一想到上次他自说自话问她几时提亲，后来又莫名其妙变卦的事，绯鱼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涨红着小脸哼道：“我喜欢的郎君，无需高门大户世家子弟，最重要的是他得让着我顺着我，还不能太丑，起码得让我看着舒坦，最好多那么一分与众不同，心思既要通透又不能让人一眼看穿了，适当地有些神秘感才行。对了！”
说着她双手一拍，喜道：“就像柳侍监那样。”
柳暗此人单看外形真就十分合适，给绯鱼的感觉一直是如沐春风，除了昨日的争执。
玉石屏风后头一声怪响，太子妃也噗地喷出一口茶，咳出了声，金玉姑姑忙为她顺气，嘴上嗔道：“姑娘可别乱说话，柳暗是个宫中内侍，”
就连服侍的宫人也都抿嘴忍笑，不过话说回来，柳侍监的样貌确属上乘，尤其是脸色冷冷，一笑又如冰霜解冻般不自觉让人沉醉，若是在宫外必会处处引人注目。
绯鱼哂道：“你们别笑，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又不是要嫁他。”
崔铭州牵着小松狮走进来，见满室宫人含笑，疑惑地靠在长姊腿边，太子妃顺了气后说道：“你呀，别嘴硬了，我听宫人说，你入宫这几日，裴三郎日日都要入宫陪着你，可是如此？”
这一点绯鱼没有否认，她尚未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也不确定裴清野的心意，他们两个只谈得上是一起查案的知交好友，太子妃听来的明显不一样，怕是认定了他们要共渡一生。
绯鱼摊手道：“若是真到最后没人向我提亲，就他吧。”
崔铭州在一旁突出惊人之语：“绯鱼姊姊，你不要急，等我长大了去向你提亲。”
屏风后又一声响，绯鱼奇怪朝那边地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姊姊不急，我还可以等小铭州长大来提亲。”
满室乐融融之中，崔小公子红了脸也笑出声。
绯鱼去意已决，当日便要回家，太子妃只得让人送她出宫，来时只有一人，回去的时候赏赐满满装了一车，裴清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恰好接了她一起回去。一路上他骑马跟在马车外，显得格外沉默，绯鱼巴着车帘缝隙瞧外头的长街，才入宫不过几日，仿佛离开凡尘俗世已久，不知卢媪和灵儿如何了，韩侍郎会不会因为她误了公务责罚她。
直到回到红扉园，卢媪与灵儿欢喜地迎接小主人回家，绯鱼察觉裴清野的古怪，忍不住回身问道：“你今日怎么了，连句话也没有？”
裴清野无力地叹了一声，望着天道：“我觉得少说话能让我保持一点神秘感。”
正抬脚跨进园门的绯鱼猛地绊了一下，差点摔个五体投地，裴清野见机得快一把拉她往后一拉，绯鱼倒入他怀里，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绯鱼一把推开他，羞恼不已问道：“你敢偷听我和太子妃说话，大胆！”
裴清野收回手，暗自回味方才怀中一缕软香，没有不自在，就知道只有她能如此，换一个人怕就不会了。昨日他并非有意偷听，乃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他们夫妇本是好意，可惜碰上的是未解风情的绯鱼，裴清野倒不至于去吃柳暗一个宫侍的醋，可心里总有些不舒坦。
他没有解释，自去了中庭的客厅喝茶，卢媪先服侍着绯鱼回房换了家常衣裳，对于小主人带回满车的赏赐虽惊诧却没多问，宫里的事怎好打听，还交待灵儿也不得多嘴。待绯鱼坐到暖热的榻垫上，捧着冒烟的茶盏，她长长舒了口气，已忘了方才在园门口的羞恼。
对坐良久，裴清野终于开了口：“你误会我了。”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绯鱼懒懒地没有出声询问，裴清野顿了下道：“我与二兄不是水火，却如水火般不相融，皆因族中长辈对我们的期许不同，这件事想必你已清楚。”
绯鱼当然清楚，想当初裴清易到平城后与裴清野之间不睦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现在也知道了他们兄弟两个不和的原因，此间裂隙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化解的，尤其造成裂隙的族老还在。
“我向来自视能力卓绝，没想到一场争执，让我看清自己连守护你的能力都没有，还得你来帮我。我想要你知道的是，并非我三心二意后悔当日同你提亲事，而是……而是若只是我，受些责罚罢了，若再有类似的事，难道也要你跟着我受尽委屈吗？”
关于那次裴氏宗祠前的争执，绯鱼印象深刻，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裴清野是这般想的，他在自责，为无法摆脱族中对他的掌控难过？绯鱼的眉皱起来，她原也有兄弟姊妹，可是她没有机会同他们相处长大，想到自己的身世，若是她回了崔氏，怕也要被许多姊妹排挤，想到这里，莫名觉得他被宗族打压，其实也蛮可怜，从小到大，再优秀再出色也不过是多余，想一想，如果
裴清野越说眼神越是清明，又道：“那日，总捕大人安排我远行千里之外的凉州，当时我认定是族伯插手将我放逐，满心愤慨之余才对你说了些胡话，现在想想，我当时想把你推得远远的，是我自己懦弱，并非是要食言。”
后来他明白了，总捕大人本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是对他寄予厚望，越是面对打压越是要立得住，往后才能有所成就。
绯鱼心里已经原谅了他，放下茶盏说道：“停，说得好像之前我们已有婚约似的，没有，我阿舅又没同意，不对，你根本就没提过亲……也不对，反正我明白了就好，你不必再说了。”
裴清野缓缓露出一抹笑意：“那我回去就禀明父母，早日上门提亲！”
绯鱼连连摇头推拒：“还是不必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有点乱，只觉说不上来的尴尬，眼神不敢看他，只一味躲着。
裴清野知道她对太子妃说的都是真的，还不曾明白喜欢和心悦，如今他表明了心意，还需要给她一段时日来想，便也不逼迫她，略坐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临走时又道：“顶冠和狐裘都是我特意寻来送你的，莫再生气了。”
语气温柔小意，与往日格外不同，等他走后，绯鱼捂着心口，腔子里一颗心怦怦跳着，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难道不知道脸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