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间,绯鱼也不见柳景明回来,想来他应是喝醉了,只得去县衙接人。
老伍已等了她许久,一见着便悄声问道:“你真要跟他们去长安?什么时候走?”
尽管心里喜滋滋,可绯鱼脸上却要装出不想去不愿去的怅然,说道:“是啊,上头有命,不得不从啊!明日就要启程。”
绝对不能让阿舅知道她很开心!
“柳书吏能同意?”
“我阿舅能情达理,自然是同意的。”
没错,就是这样!绯鱼已向柳景明保证过,办完案子就回来,绝不在外面耽搁。当然,去了长安之后,自是要好好见识一番都城风貌,给阿舅和王县令一家带些礼物也是可以的。
“长安城虽然繁华,可你去了一定要小心,我有一样东西送于你,若是遇上难事,就……”他话未说完,裴清易突然摇着扇子走过来,见绯鱼同一个形容猥琐的小老头站在一处,皱眉道:“候幽说你来了,怎地不来见我?”
在裴清易心中,绯鱼可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能从这桩案子里露脸,不来感激他实在没有眼色。
但是绯鱼不领情,她根本不曾想过要露脸,当初说好了让林捕头领功,可辛苦三日的林捕头只是回去歇了一晚,案子就结了,心里别提多懊恼。
候幽走过来道:“绯鱼姑娘,又见面了。”
老伍没声没息地溜了,绯鱼没有看到,她开心地对候幽道:“候幽,我能去长安了!”
候幽点点头,没再说话,绯鱼真心觉得她的名字起错了,不该姓侯,应该姓冷,叫冷幽幽。她不仅这么想的,还直接说了出来,裴清易臭着脸道:“她本来就不姓侯,是我给她起的名字,是等候的候!”
等看到裴清野也来了县衙,他的脸更臭,低哼一声带着候幽转身便走,绯鱼不明白这兄弟二人究竟有何仇怨,但是裴清野见到她脚步不停,眼风都没给她一个,这让她不乐意了,这人是有几张面孔,刚刚还和她有说有笑,转眼就冷了脸?
绯鱼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祈祷老天让这个善变的男人摔个跟头,刚一想完,裴清野的身子一歪,似是差点被绊倒,还好还好,绯鱼忙双手合什,四方拜低声道:“不好意思啊我只是随便那么一想,开个玩笑,您老人家别这么灵行不行?”
柳景明喝醉了,手执酒壶悲声道:“想当初你才这么长一点点……”
他比了个长短,大约有筷子那么长,绯鱼瞪大眼睛,就算她是个婴孩,也没可能这么小。
柳景明继续道:“……哭起来像只小猫,咪咪咪地……”
“打住!阿舅,我是鱼,最怕的就是猫,你怎么能说我的哭声像猫!”绯鱼被他说得有点犯晕,猫和鱼可是天敌,她哪里像猫了!
王县令喝得也不少,一拍桌子喝道:“住口!你怎么就不体谅你舅父的心痛难过呢,景明啊,你看你养的小白眼狼,长大了就要离开你,没良心啊!”
接下来王县令将她自小到大种种不是全都挑出来说了一遍,字写得不好,针凿女红全都不会,不知道体谅长辈……绯鱼竟不知王县令对她的期许如此之高,惟有高门大阀的千金才能做到这些,况且她只是出一趟有些远的门,又不是不回来了。
县令夫人让小婢去煮些醒酒汤来,灌过之后将两人扶下去歇息,这才将绯鱼拉过一边,笑着道:“别理那两个,喝了一下午已经不认得人了。你舅父是舍不得你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是好事,裴大人家世人才都不错,你这次出门说不得姻缘一事便成了。”
绯鱼听懂了,她这是想把自己同裴清野凑到一处,忙道:“夫人说笑了。”
县令夫人以为她不满意,想了想道:“要不然另一位裴大人?就是身子弱了些,不过世家子弟嘛,没几个看着英武的,你钟意哪一个?”
绯鱼笑嘻嘻地道:“我是去长安见世面的,看完就回来陪阿舅,嫁人的事早着呢。”
四月二十三,宜出行。
绯鱼要出远门了,乘车与路过的街坊道别,毫无列外收获无数声祝福与各式各样的赠别礼,吃的用的喝的不要钱似地往车上塞,已经见识过这一慕的裴清野等人倒还好,裴清易看得下巴差点合不住。
等他们终于离开平城,绯鱼怀抱着一包鲜果吃得不亦乐乎,被打发来陪她坐马车的候幽忍不住问道:“头一次见到平城这般热情的百姓。”
“是啊,我也舍不得他们,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宝奴姐姐还等着我给她寻如意郎君呐。”
候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没深问,回头看了看囚车里的杜安平,按着裴清易的命令探绯鱼的底细:“绯鱼姑娘,你今年多大了,为何会在县衙里当差?”
“候幽姐姐,是你家主人让你来问的吧,平时你都冷冷地不爱说话呢。不过没事,你问我我一定会说,今年我十七岁,打小就跟着阿舅在县衙玩,有时候人手不足我就顶上,时间久了就混了个差事,不算是正经的捕快。”她一点也不觉得候幽冒犯了自己,还往她身边坐了坐,同她一起分吃果子,边吃边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吧。”
“若我问的是你与三公子的事呢?”
“果然,你家主人不是对我的事感兴趣,是对裴大人有兴趣,你给我讲讲他们之间的事。”
“易与野,水火不相容。”候幽意简言赅,用短短八个字就道尽二人的恩怨。
绯鱼似懂非懂,看来他们两个的恩怨不简单。候幽任务完成,不肯再说话,绯鱼并不强求,把果子放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候幽看了眼那本书,写的竟然是验尸剖尸的事,绯鱼看得有滋有味,时不时笑一下。她不是正经的县衙差役,此行又是去见州府大人,便穿了家常的裙衫,乌黑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颊边,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候幽见她如此自得,满意极了,比起长安的女郎,绯鱼极可爱。
绯鱼看的书是老伍所赠,上一本《寒刀录》被柳景明给收走了,这次是老伍新编好的,一早赶来送与她,还贴心地在里头夹了张纸,上头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的名字,嘱咐她若有难处可以去寻此人求助。
与上一本里写的晦涩可怖不同,这本书里收录了老伍亲身经历过的一些案子,其中验尸、剖尸的过程与如何寻踪、勘验都有提及,用讲故事一样的语气说出来,绯鱼猜老伍一定有段极为精彩的经历,不然写不出这些来。
看了一会儿,她合上书闭目养神,将杜安平雨夜杀人连环案的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凡凶手杀人必有其动机,如杜安平这般发狂杀人毫无动机者实属罕见,不知长安的大人们会如何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