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绯鱼一一问过女牢中的情形,意外发现此处是在上一任典狱的打理下,事事都有章程,人人都有事做,纵使中间空了几个月没人来上任,现在接手也不是个烂摊子。
她将众人打发下去干活,翻开狱卒送上来的犯人名录,闲闲问起方才的女犯:“刚刚那名女子叫什么,犯了什么事?”
“回大人,她叫月茗,谋杀了自己的男人。”
绯鱼的手一顿,诧道:“看她的样子不像啊。”
方才匆匆扫过两眼,看那女子模样清秀身形瘦弱,如何能杀得了人?
那两个女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地道:“小的们不清楚,不过宫里贵妃娘娘派人来吩咐,要咱们额外关照她,所以小的们才……”
另一个也道:“听说死的是贵妃娘娘的兄弟,小的们听命行事,大人千万莫要怪罪。”
大人走马上任头一天,便看到她们滥用私刑,这事得好好解释一下。
绯鱼意外得很,贵妃娘娘的吩咐?这可难办了,她摸着下巴没说话。
女狱卒问道:“那以后……”
人犯犯了事,自有律法公正,哪能任人在牢房里随意处置,绯鱼摇头道:“以后当然不可如此,若是宫里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每天都往死里打,不过不敢有明伤,如此应付过去好了。”
“这样行吗?”
“大人我给你们想法子,你们还觉得不行?”绯鱼啪地一声合上名录。
女狱卒忙道:“是是大人说得是。”
应付完琐事,绯鱼还走进高大阴森的牢房里看了一回,里面光线不好,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令她迅速离开了那里,走到阳光下方觉又活了过来。
典狱亦有核查囚犯犯案是否有冤之责,不知是否牢里关的女囚太少,竟无人向她喊冤,想想这儿可是刑部大牢,关押着的犯人肯定都被推官们细审过,哪还会有冤情,若有,也是奸滑狡辩。
隔日,绯鱼在裴清野的带领下,专程去谢了大理寺少卿施大人。施少卿私底下十分随合,客客气气地同她道:“听闻你寻物格外灵透,回头到我府上,内子忘性大,常常丢失物件,为此十分苦恼,若你能找回来些,我有重谢。”
还有这样的好事,绯鱼大喜,她最擅长的正是此技,当即去了施少卿府上。施夫人的脸圆圆,又很爱笑,拉她在府里走了一圈,找出失物若干,后院不时发出施夫人惊呼:“这不是我找了数日的宝簪吗?”
她明明记得,这枝压发的簪子在某次去过施少卿的书房后便不见踪影,还以为失落在某处,因书房乃是大人处理公务重地,故不曾大肆翻找过,没想到竟在水池子里捞上来了。绯鱼只是指着池中说有亮光,施夫人让人在她指着的位置捞了一下便找着了,此物是多年前施少卿亲赠,对施夫人有特别的意义,能找到实是意外之喜。
少卿夫人待她更和善,笑眯眯地道:“女牢那地方确实偏冷了,回头叫我家大人给你留意还有哪里可去!”
刚刚走马上任的女狱官忙道已经很麻烦少卿大人,眼下她只想老老实实地待在女牢,生怕少卿夫人枕头风太厉害,一下把她抬太高摔下来会死得很惨。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适合女子的职位可不多,能捞到这职位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崔家人赶到长安时,一切尘埃落定,崔家出了一个女儿当典狱的事情传开了。
关于自己要留在长安的事,绯鱼已经给平城去信,将详情说得仔细明白,她并非为了崔氏留在长安,而是因为她终于满足了心愿,虽然不是挎刀捕快,却比捕快位高多级。她一人在长安不惯,希望阿舅能回来长安,就是不知道他会否同意了。
柳景明一直未曾回信,绯鱼心里七上八下,差事办得没滋没味,捧着厚厚的人犯卷档看了一整日,头晕脑涨地走出衙署,裴清野已等候多时。
他将前来接小主人的伯夫给打发回去了,明显有事找她,绯鱼跳过去问道:“裴大人,你怎么来了?”
她穿着官袍,行动跳脱一如从前还是小捕快的模样,裴清野想开口教训几句,想到她如今身份不同,忍了忍方道:“往后不必叫我大人了,你亦有了官身。”
“什么官身,大人你不知道,上一任女牢典狱居然是犯人出身,可见这个位子选人有多不讲究了。”绯鱼大摇其头,又问:“你不让我叫大人,那我叫你什么?”
裴清野咳了声,不自在地道:“叫我三郎或者名字都可。”
三郎?清野?绯鱼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她委实叫不出来,为难地道:“我还是叫您裴大人好了,再说了,您的官比我大。”
到底有多大,绯鱼并不清楚,其实裴清野最初也在刑部办差,后来一连办好了几件差事入了圣人的眼,官阶一直升到了六品昭武副尉,在卫府混得如鱼得水,这也是裴清易一直不痛快的原因。当日裴清野出现在青州乃是案情重大,特地请他相助,如今回到京城反倒闲了下来。
称呼的问题没谈妥,裴清野拉着脸不说话,一直往前走,绯鱼跟上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候幽呢?”
她没问裴清易那个讨厌鬼,打心底时不喜欢他,裴清野猛地站住,对着她左看右看,不满意地道:“今日他们在家有事来不了,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绯鱼乐了:“大人,你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吗?从那时候,你就对我的衣着经常不满,以前是想让我穿公服,如今又嫌我穿这些不好,真是难伺候。”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回家换了身衣裳,如今卢媪待她越发的亲近,万事不假他人之手,绯鱼有什么想法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尽心得简直令绯鱼有些离不开她。
今夜卢媪为她挑的是件时下长安城女子最常见的纱衣罗裙,发髻斜插着一枝步摇,很是娇俏可人,裴清野仍有些不满意:“你应该穿得再亮丽一些,多戴些饰品。”
“我有啊,”绯鱼指指自己头上的步摇,卢媪在园中摘了朵粉薇簪在她头上,衬得她清丽脱俗,裴清野方住了口。
他今日有些古怪,将她带到礼泉坊一间名叫“酒中仙”的酒肆。
酒肆很大,店主是长安城最大的酒坊坊主的女儿,卖的酒便宜品种又多,引得客似云来,夜晚生意兴盛时她还亲自招待客人,单看满堂客人便知日入钱铢不会少。
绯鱼坐在角落里浅尝了一口,只觉淡淡地有些甜味,很是合她的口味,可以说是她喝过最好的酒酿,顿时想起了阿舅,还有王县令,若是他们在长安城,必会闻香而来。
裴清野道:“别喝太多,这酒看似清淡,后劲却极大。”
“错,这酒啊叫桃花酿,专为带桃花的人上的。”一道清脆地声音传来,绯鱼扭头一看,方才还在招呼客人的女店主带着股香风,坐到了两人面前。
来了,裴清野一脸凝重,执箸为绯鱼夹了块酥蜜卷,道:“你尝尝这个,若是爱吃,以后我们再来。”
绯鱼不客气地接过来,边吃边打量坐下来的女子,她眉梢眼角都写着快问我是谁,艳丽的唇色微抿,在绯鱼面上瞟了几眼,便专注地看着裴清野:“三郎……”
她这一声叫得格外婉转,绯鱼一哆嗦筷子上的酥蜜卷掉了下来,正好落入汤盘里,裴清野也浑身一震,他受不了同女子太过接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位名唤舒窈的卖酒娘子,纠缠了他两年有余。
今日他将绯鱼带来,也是想借她的名头,杜绝了舒窈的一腔心思。
“三郎久不来见奴了,这位是……”不等裴清野回答,她便亲亲热热地挨着绯鱼坐了过去,说道:“奴的名叫舒窈,最喜欢看到这么娇嫩的女娃娃,这是才十四?十五?”
她挨挤绯鱼时不自觉挺起胸,不知是否故意,绯鱼觉得眼前一片晃眼的白,心下咋舌,她的衣着可真大胆,这才是长安城女娘最最时兴的衣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