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虽不识字却认得腰牌的制式，没想到看上去愣头愣脑的绯鱼竟是衙门里的公人，他暗道晦气，转身便跑进弯曲巷道，绯鱼追之不及，遗憾地想若是她带着刀多好，劳什子典狱连把刀都不好，一点也没有带刀捕快威风。
两人的动静看似没引来太多人注意，坊里的人都不爱管闲事，绯鱼继续在坊里瞎晃，看到练杂耍的还停下来，琢磨他们是如何让口里喷出火来，院子里的胡娘笑着冲她招手，可惜绯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后退着跑了。
隔壁一家卖杂货的小铺子里的女郎叫住她：“你跑什么，呼娜姐姐看你生得俊俏，请你去说说话而已。”
她生得比绯鱼年长些，守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杂货，目光里没有恶意，绯鱼停下脚步摸摸头道：“谁知道她叽里咕噜说什么，你听得懂胡语吗？”
“一点点而已。”女郎走出来，她生得极高，“我叫九女，小郎君走得累了，要不要进来歇歇？”
绯鱼咽了口唾沫，她不光累了，还很渴，心里犹豫脚却不听指挥往里走，口中说道：“多谢你了。”
杂货铺子很小，里头很是阴暗，九女转身去后头给她端来一瓯清水并一只茶盏，绯鱼没用茶盏，捧起陶瓯往嘴里灌了一通，只觉水甘甜得很，还凉凉的，喝完舒服多了。
九女又问道：“小郎君是来找人的？”
绯鱼跟着清云道长就是想找出谢婆子，可来了里坊发现无从找起，她没有对九女如实道出来意，说道：“我是无意中逛到了这里，怎地和其他里坊不太一样，街上静得很，还不如院子里热闹。”
“你是外来的吧，这里住的多在外城讨生活，可比不得靠近皇城的里坊，你没看到呼娜姐姐他们的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杂耍人，到了夜晚可能会去东西二市赚钱。”
“就是在口中喷火，绳子上走吗？”绯鱼极有兴致地问道。
九女也跟着兴奋：“江湖人的手艺不差吧，我常说他们早该发财的。”
绯鱼悄悄地问道：“怎么才能做到口中喷火，好学吗？”
原谅绯鱼即使已在长安城住了一段日子，依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她眼中闪着着光告诉九女，若是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拜师学艺。正在此时她的肚子发出一声长鸣，不知不觉竟饿成了这般，九女乐得不行，让她好生坐着，又去了后院忙活，不多时端出来两盘发出异香的冷淘，与绯鱼以往吃过的有些不同。
“这是……”绯鱼口水泛滥，却不敢下筷，九女同她介绍道：“这可是鹘突冷淘，我同呼娜姐姐学的，手艺可能不好，你莫要嫌弃。”
鹘突冷淘？好奇特的名字，绯鱼小小尝了一口，吃到了羊肉，味道异常鲜美，当下与九女大快朵颐，将一整盘吃得干净，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朝杂货铺后头看了眼，怀疑后面藏着甘泉和美食，否则九女转个身就能拿出来？
九女抿嘴一笑，收拾了盘子端回后院，里面正有两个男子趴在窗棂下，冲她挤眉弄眼，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在街上想诓绯鱼的汉子。
那满面胡须的叫沙老大，讨好地对九女道：“九女，我们也饿了。”
九女叉腰冲他们瞪了眼：“急什么，好歹让我把客人送走再说，你们两个千万别出声，待我探探她的来路。”
方才沙老大来找九女，告诉她街上来了个不懂事的公人，要她找机会打探一下，可她瞧绯鱼极顺眼，就冲她毫无戒心地吃她拿去的饭食，九女便决定交了这个朋友。
重又回到铺子里的九女问道：“小郎君喜欢那些杂耍？城中不少人当那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再说了，那些才到哪，你是没见过真正高超的手段，仙爷爷以前表演过火树银花，岂是口中喷火可以比的，满天的星光都像被他纳入袖中，神奇得很。”
“真有这般高人？可收徒弟？”
“仙爷爷收了徒弟不少，可却未收过女弟子。”九女冲她笑了笑，问道：“你为何穿着男装？”
被人道破，绯鱼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样出行方便些，再说这可是我当差的衣裳，不穿不行。”
“原来你是公门里的人，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还是官儿，方才有人传话说有公人进了里坊，让大家当心些，原来说的是你。”
当心些？绯鱼问道：“为何要当心些，难不成他们很害怕？方才我一进来就碰上个骗子。”
“倒也不是犯了事，里坊住的都是苦哈哈地小百姓，多少都有些怕公门的人，你碰上的人叫沙老大，他只是想骗你去赌钱，之后你会小小破财，他们也有钱花。”
这样的事在昌乐坊里头不过是家常便饭，绯鱼却不懂，捕快天性驱使她要去找沙老大，得带回衙门管教一番才是。
九女摇头道：“别费力气了，水至清则无鱼，大家都是江湖人，依江湖规矩过活，官府很少管昌乐坊的事，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怪道绯鱼觉得这里与其他里坊不同，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原来竟是这样的不同。今日她吃了人家喝了人家，不好再坚持已见去抓人，于是问九儿道：“既然你们怕公门的人，为什么要管我吃喝？”
“因为你长得俊。”九女伸手摸了她下巴，乐得大眼弯弯如同月牙儿一般，她直率地将心思说出来，反令绯鱼心中无法生出恶感。
九女收起玩笑的心思，问道：“你怎么找人找到这了，我可以让沙老大他们帮你找人，别看他们混得不怎么样，在昌乐坊找人还得靠他们。”
绯鱼也不同她客气，更道：“我是跟着一位道长来这儿的，要找的人可能被他藏在里坊，你们若有消息可到杨柳巷的红扉园找我，或者去刑部女牢也可。”
九女听得咂舌不已，刑部女牢，那种地方她可不想去。
她长年待在昌乐坊，自是对坊中的情形熟悉的很，一听道长二字，便知道是谁：“你说的是清云道长吧，他时常来寻仙爷爷，不如你同我走一趟？”
绯鱼来了兴趣：“谁是仙爷爷？”
“仙爷爷的真名我不知道，可是大家都称他为地中仙，咱们昌乐坊里数他年纪最大，也数他说话顶用，哦对了，他常说自己会法术，所以才能做出袖纳天星那般好看的杂耍，不过这几年他老了许多，不在人前出手，清云道长可是他的知交。你也想学法术吗，清云道长可是个不错的人，他帮我们治病还不收银钱，道家医术高超得很，很善于用药。”
就凭清云道长慢悠悠地在酒肆里舞剑就叫作法吗？绯鱼可不信他，说道：“他懂什么法术，不过是障眼法，还不如口中喷火有看头。”
九女拉着绯鱼在昌乐坊里走了一遍，什么粗制滥造的胡人面具，来历不干净的珠翠玉器，以及可以拉出糖丝的黑乎乎的果点，绯鱼全都挑了个遍，包了一大包抱在怀中，终于走到了地中仙的住处。此间院落不小，人更多，有几个年纪小的孩童见到九女冲过来，绯鱼从她身后探出头，见有生人孩童们又呼啦跑了回去。
引起绯鱼注意的是一个拿着画笔的男人，在离他丈远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纸，而他隔空执笔轻点，看动作仿佛正在画画，奇怪的是画纸上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显现出点点画迹，慢慢从模糊到清晰，最后看得出是幅佳人赏花图。
真是神乎其神的画技，绯鱼抱着东西看了许久，眉端愈发地凝重，她脑中浮现出了酒中仙墙上的桃花血迹，觉得这两种情形略有些相同。她心中有所明悟，却没有出声询问，九女给她介绍道：“隔空作画也是仙爷爷所创，这手绝技可不是谁想学就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