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刻,他与这个性格倔强的妹妹尚无多少感情,但她毕竟是爷爷唯一的亲孙女,若是她再出什么事情,爷爷一定会痛不欲生,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思虑未完,只听得一声脆响,他抬眸,却见阿媛已将饭碗狠狠砸在了地上,她红着眼眶,站起身瞪着地上的熙儿,哽咽道:“熙儿,你和你爹爹感情好,我知道,你日夜渴望与他团聚,不料却惊闻噩耗,你悲痛欲绝,想跟着一起去,我也知道。可是,你真的能这样去吗?你爹爹重病不治,英年早逝,害的你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一大悲剧,如今,你不但不替宠爱你的爹爹在爷爷膝下尽一份孝道,反而要害你爷爷再为你来担心。你只孝你爹爹,却不孝你爹爹的爹爹么?
你失去了一个爹爹,在这里,还有疼爱你的爷爷,哥哥;在盛泱,还有关心你的辰弘小王爷和辰奂小王爷;在平楚,还有牵挂你的少主。这么多人,还不够你为他们好好的活下来吗?我们是结拜的姐妹,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去。现在,你想死,也让我陪你一起去吧!”阿媛说着,突然一把将熙儿腰间的龙纹抽了出来,朝着自己的胸口便刺!
夜灵一惊,旋身上前,却还是比某人慢了一步。
熙儿一把抓住阿媛的胳膊,一边摇头,一边泪如雨落,“我……我不是想死,只是,爹爹死了,我好难过,难过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难过的不知道该做什么……阿媛,你说得对,现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干渴的喉咙沙哑低沉,含泪的目光茫然无助。阿媛心里一阵酸楚,跪在地上便与熙儿抱头痛哭。
夜灵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心中舒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了。
正如辰南天所料,百州与平楚之间的战争,最终未能打得起来,其中原因,外人自是不能透析,只知是因为镇南王的坚决反对,京州君才不得不停止干戈。然而争端却不会如此轻易的解决,三国你来我往,一会停止贸易合作,一会大兵压境地示威,足足做了半年有余的表面文章,才算作罢。
经过盛泱一番腥风血雨,同修殿中各位镇守王的子女们纷纷表示想念家乡了,心灰意冷的姬琨被挫了斗志,也无意再与各位镇守王为难,于是,同修殿和安平宫都成了人去楼空的摆设。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缓缓流淌着,转眼,便是三年。
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墙壁上那威武却稍显狰狞的青铜浮雕压抑了整个大殿的气氛,台阶上雕刻繁复精致的黑玉宝座仍然空着,皇上上朝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了。
宽大威仪的黑玉宝座旁,还有一个较小的黑玉座椅,那是一年前增设的,想起坐在那个座椅上的人,丞相东方权目光微微黯了下。以往,他只道南沙溢不过是凌弑语选中的用来与他和他的外孙北堂纵对抗的一枚棋子而已,然而,这一年的日日相见,他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这双识人慧眼,却怎么也看不透那个嘴角总带着不明笑意的少年。
每日,他只是稍显慵懒地坐在他父皇的身侧,漫不经心地听着众臣和皇上议论朝政,偶尔勾起一两个似嘲讽又似赞许的微笑,看起来散漫而又无害。但是,当他眯起眼睛淡淡看你一眼的时候,就连东方权这样历经两朝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老臣,也禁不住要打个冷战,犹如冬日醉酒却又掉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般。
通过这一年的观察,他心中隐隐觉得,即使这南沙溢不是凌弑语扶持起来的,这样的王储将来继位了,对于他们东方氏这样世受恩宠而又结党营派的贵族来说,绝对不是好事。自己年事已高,死则死矣,但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福祉,死之前,也总要把南沙溢除掉,扶持自己的外孙北堂纵继位。要除去南沙溢,首先,就要扳倒凌弑语。
想起凌弑语,他收回盯在黑玉宝座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自己的对面。
手执玉牌的少年肤色白皙如玉,眸色漆黑如潭,鼻梁高挺,唇若涂丹,秀骨清像,风神卓然,加之继承了其父凌弑语的沉着冷静,却摒弃了其父的专横暴戾,这个名叫田明晟的少年,从外貌到气质,堪称完美。
东方权精光四射的老眼里猛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连颌下尺余长的胡子都微微抖动了下,他想起了前天晚上与府中门客议事时的一段小插曲。
时下,窑边国娈童之风渐盛,前天晚上,他本来与众家臣门客讨论的是最近家族贸易接连受挫之事,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他的孙子东方琏身上,有一位刚正直言的门客说,东方琏最近在外面硬抢了一个貌美的少年回府做娈童,在外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对于自己这个胡作非为的孙子,东方权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然而那门客当众批评,却也让他面子上下不来。正在尴尬间,另外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门客接过了话:“哦?竟有这等事?想东方小少爷何等身份,竟还有哪个不知好歹的胆敢拒绝小少爷的美意么?如此说来,那人的身份,定然也与小少爷不相上下了。身份高贵,又兼有值得小少爷一抢的美貌者,在这雪都烈城,可是不多啊。”
那门客故作苦恼地思索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惊道:“莫非小少爷抢的,是他骁战王府的小王爷?诸位请想,胆敢拒绝小少爷的美意,又貌美如花可做娈童者,除了凌弑语那个美得连马都不敢骑,非要坐车才能安稳行路的儿子以外,还有谁啊?哎呀呀,若真是如此,丞相大人岂不是要屈尊做了那个姓即墨的爹?”众人笑倒,关于东方琏抢人一事也就随着笑声不了了之了。
东方权眼中的笑意一闪即逝,笑话,终归是笑话。单看这少年十六岁成为他窑边国的财政大臣,十八岁便把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并能在朝上与他这个两朝丞相对面而站,相对于他的手段和能力来说,美貌,只能作为上天恩赐的不值一提的附属品了。
想起家里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孙子,再看看面前这个面色沉稳,气度华贵的少年,他心里又有些凄凉起来。即墨简在朝堂上和朝堂下,都不是他东方权的对手,可是,一代人,毕竟管不了三代事,他东方权的儿子不是凌弑语的对手,他的孙子东方琏,更是连给面前这个少年提鞋都不配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外孙北堂纵,然而,凌弑语锋芒太盛,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折其锋锐,为北堂纵铺平道路。
凌弑语这个人太可怕,他几乎没有弱点。没有喜欢的女人,没有特别的嗜好,没有规律的生活习惯,父母家人对他来说似乎也可有可无,权势遮天,却毫无一丝一毫称帝的野心,近年来,更是称病连朝堂都不上了。不论从生活上还是政治上,他抓不到一丝把柄。
于是,他只能从他这个优秀得过分的独子田明晟下手,田明晟平日除了上朝,基本上都呆在自己的府中,很少出来交际和活动。但他有一个习惯,每年的五月和十月,都会带着自己的侍卫前往百州一次。
他本来一直不能理解,凌弑语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何每次他远行,即墨府却从不派卫队护卫,但经过三年来,他前前后后派出六批,总人数不下一百的高手在平楚前往百州的途中截杀田明晟未果后,他明白了。
他对田明晟动了六次手,却不见凌弑语有什么反应,可能,是田明晟并没有将自己途中遇刺的事情告诉他的父亲。如果,能知道田明晟每年两次去百州是为了什么,可能,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却是办妥眼下的事情最为重要。今日,他联合了几乎一半的朝臣弹劾田明晟利用职务之便,混乱市场,中饱私囊,而且,他们手中掌握着足够“确凿”的证据,他倒要看看,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在政治风浪前,是否还能处变不惊,沉稳如常。
“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太监细长的声调让所有人神游天外的思绪瞬间归拢,几十道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殿后方的右侧门廊。银纹黑袍的颀长少年精神奕奕地搀扶着佝偻着背包裹在耀眼龙袍中鹤发鸡皮精神不济的老者踱上殿来。
这样一幅简单的景象,在这朝堂之上,带给众臣的心理刺激,却是极大的。太子向来要与他们这些朝臣一般先到这大殿之上,等候皇上驾临。可是今日,却是太子亲自扶着皇上一同步上殿来,这至少证明两点。一,皇上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宝座,只怕很快就要易主了。二南沙溢这个八年前皇上还叫不出名字的皇子,如今,在皇上心里,已坐稳了王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