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宾楼
“倾城姐你早点休息吧。”看着韵丫头离开的背影,我终于可以把紧绷的气息都松出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拥有过爱情,我是多么渴望爱情啊。
我记得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都机械地重复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你们除了这副皮囊,就没有什么别的定西了。地位比不过别人,富贵也比不过别人……”这是我在乡野胭坊最先听到的教导。
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若是常人家的女儿怕早就在相夫教子了。
今日终于见到了摄政王的王妃。
仅仅只是在舞台上看着她坐在窗边的模样我就差点忘了步伐,她和二皇子聊天的模样一点都不拘束,也一点没有轻浮的意味。
很早之前我就听二皇子说,她是一位特别的女子。
就这样恍眼一见,我就觉得,她好像不属于这里,一切规矩和礼制都不能强加于她。
我待二皇子为知己,私下里偶尔还叫他一声楚杰公子,他也不是循规蹈矩的皇子,也爱结识江湖儿女。
我很羡慕水袖,她和我不同,像她那样卖艺的女子在这些污秽之地运气好能寻得一丝光明。
而我,怕是有人愿意赎身都只能一辈子顶着这样不堪的身份。
我不是不渴望爱情,也不是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待我。
可是到了如今,我都还是在这样的世界里。
没有丝毫改变。
“倾城,离开这种地方吧,去过你想要的生活。”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那时候我还在地下的烟坊里。
他是烟坊里的烧水伙计,遇见他时,他也不过十一二岁,也不过比我大一岁。
对于他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烧水。
对于我来说,每天除了学习诗词歌赋就是在高高的阁楼上看他烧水。
他干着最重的体力活,有时候木屑在火中爆出来的火苗弹在脸上他还会发脾气般的扔掉手中的木头。
但是休息一会他还是会重新烧火。
倾城就在楼上看着他,有时候会在心里嘲笑他滑稽的模样,有时候会羡慕他。
倾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她早就不知道是自己多大的时候了,只知道在烟坊有一次遇见了一个特别暴躁的男人。本来来这里的客人是不能在她们身上留下伤痕或者印记的,但是老妈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而且她们挑了最瘦小的倾城。
那之后很久倾城在梦里都能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楚,老妈妈也特别让她养到伤好了之后再接客。
她坐在夜色里,月亮圆得不行,当初也是在这样一个月亮亮到不行的夜里,她被送到这里。
这么久的日子里,她早就从以前的嚎啕大哭到周围姐姐们咒骂变成了泪水翻飞都不吭一声。
一声石头打向窗户的声音让倾城屏气。
过了一会石头又向窗户打着,倾城本来是在伤心,变得烦闷后打开窗。
就在一瞬间,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被罩在朦胧的玻璃罩中。眼前这位少年的长发被利落地梳起来,扎着一条翠色的发带。
虽然年少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深邃,但是已经展现出来俊俏的模样。倾城第一次如此近的看着他,他的眼睛由于月光的反射慢慢都是狡黠的意味。
他对她笑,露出皓齿,还有一颗虎牙。
倾城却笑不出来,她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散开,她现在觉得自己丑死了。
少年拉住即将被倾城关上的窗框,说:“你都看了我这么多次了,怎么现在这么小气,我看一眼都不行?”
声音也和月光一般,柔柔地揉进倾城心里。
她想,这样的人啊,就该放在最美好的地方养大,而不是在这里做烧火的伙计。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还不等倾城结结巴巴说出话,他便伸出手。那双手没有本该年少的细嫩,长年累月劈材烧火早磨上了一层茧子。
见倾城还呆呆傻傻的,他便拉上倾城手臂。
这窗户就是走廊的矮窗,这样一拉她便踩上坚实的木质回廊。
“现在小声点,老妈妈她们都睡下了,巡夜的也偷懒去了。”他这样说着,倾城就这样听着。
烟坊为了防止她们偷跑,每个时刻都有人巡夜,倾城知道偷跑出去被发现是什么后果,这里的人都断了这个想法。
倾城已经记不得外面是怎样的世界了。
你简直就是天使,倾城想着。看着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发丝都闪耀着光芒。
“那夜的萤火很美。”倾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墓碑上刻的字,倾城是怎么遇上赫连楚杰的?倾城自己都是迷朦的。
她想,再在烟坊里,自己不死掉可能就疯掉了。那个带她去看萤火的少年叫殷泽,他再也不能找她了,也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只看了三次萤火,只说了三声谢谢。
这里有山有水,那夜里来得匆忙倾城都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大大的平崖,修一座小茅屋不成问题。
可是这里变成了殷泽的葬身之地。
赫连楚杰:“你真的该离开这里了,我知道你没有钱,我可以帮你,如果要报答我的话,就做我的刀。”
倾城看着矮矮的坟头,连碑牌都是木头的:“我叫倾城,本应该靠着皮囊作出祸国殃民的事,但终究是妓女。”
赫连楚杰摇头。
水袖好不容易找到在烟坊奄奄一息的倾城,当初倾城舍弃了去会宾楼的名额只为让水袖救救韵丫头。韵丫头是从小就和她一起的,他不能有事。
赫连楚杰平静的声音夹杂着惋惜的意味:“谢谢你救了那时候的水袖。”
倾城笑着,眼角的泪水流下来:“要是那时候我没有和他说话就好了,没有和他去看什么萤火,他就不会背上出逃的罪名,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赫连楚杰点着三炷香,也是想着当初水袖没有离开这种地方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路人甲:“你们听说了吗?沈知府拉了三辆马车的金银和礼品,就为了给倾城赎身。”
路人乙:“沈知府哪来这么多钱,难不成把他家底都拿出来了?”
路人甲:“这哪能知道,沈知府小妾有几个可是不曾有正妻,这叫谁也会乱想的。”
路人丙:“哎,你们可别说了,倾城姑娘拒绝了,你说这么一个财神爷倾城姑娘还在这里当什么舞娘子啊。”
路人乙:“这倾城姑娘是怎么想的?再怎么样都比在这里好吧?”
一行人在酒馆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没人知道倾城是怎么来到会宾楼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倾城跳起舞来多么摄人心魄。
赫连玥再找上她时,赫连楚杰尸骨都寒了。
赫连玥:“倾城姑娘,身已经为你赎了,谢谢你了。”
倾城站在皇宫最外的一层城墙上,看着北瀛国说:“辅政王爷,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北瀛国。”
赫连玥点头,想着再舞台上的倾城,到底是倾城倾国的。
时间好像被缩写成一条细绳子,倾城不舍得攀附着它,怕它承受不起这漫长而沉重的记忆。
烛火毕毕剥剥的,倾城看着宫人手执的灯笼,站在煊泽宫外一脸笑意。
赫连慕澈,那日的舞,就是我想和殷泽跳的,他跳起来一定比你还帅气。她这样想着。
她这样想着,转身挑灭桌边的蜡烛,觉得这些往事都不过一场梦,有喜有悲,有苦有甜。
她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
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北瀛国不会再动荡不安,还回去的人也会回去。
一切都会回到盛世清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