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副官措不及防,被撞得四脚朝天倒地不起,枪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等他回过神来,却看到一个头发如毡,衣不蔽体,浑身沾满泥土和猪粪的人,正傻呵呵冲他笑。
他低头看看沾在新制服上黑乎乎的东西,一脸沮丧,今天真是万事不顺,倒霉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这又是谁?”
林茂武赶紧解释:“这是徐疯子,平时就住在猪圈里……”
一说“猪圈”,熊副官联想到沾在制服上的那些东西,顿时作呕。
他一边扒下制服,一边吼:“我的枪呢?枪呢?我要把这疯子也毙了!”
林茂武看到熊副官的狼狈相,忍住笑,这目中无人的跋扈小子,早看他不顺眼了,只是碍于他是京城来的上差,不好得罪,想不到也有今天!
“枪,枪,都傻站着干嘛?快帮熊副官找枪!毙,毙!您想毙几个,咱就毙几个!谁把徐疯子给放进镇公署了?那个谁,赶紧把这疯子哄走!熊副官,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我们这地方小,见识短,您怎么也不会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一般见识啊?”
熊副官数次发威不成,已经气衰,没了脾气,想想还是见好就收吧,毕竟,这是在林家的地盘上。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自己当务之急是顺顺当当接收帝玺,赶紧回去交差,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干笑了两声:“嘿嘿,素闻林大公子铁面无私,今日熊某总算亲眼见识了,既然是少年意气,我怎么会生气呢?刚才都是误会,我一时气愤,毕竟,这么一架飞机从天上砸下来,弄不好可是几十条无辜百姓的人命呢。幸亏大公子拦住,不然,熊某可真是犯下大错。”
林茂武应声:“对对,熊副官完全出于一片爱民之心,才拔了枪。”
“这个……开飞机的肇事者一定要严惩!”
“是是,都是鄙人治境不严,让熊副官受惊了,一定对肇事者严加惩戒。”
熊副官找回了一点面子,也就暂时把仍在昏迷中的陆天放搁一边了。对他来说,陆天放也好,镇民也好,他们的死活都不重要。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镇里多待,只想拿到玉玺赶紧回到京城请功,于是催促:“林镇长,还是赶紧把九龙玉玺交接了吧。”
“对对对,交接玉玺,才是正事。刁管家,快把玉玺献上!”
被冷落在一旁的林雱,非常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搪塞,每个人的笑容,都像是一张漂亮光鲜的面具。至于面具后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却也没有办法再追究熊副官刚才的“一时气愤”。
在这里,父亲不仅仅是父亲,还是一镇之长,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屈服于父亲的权威。
但,林茂源的管家却抱着个空金丝楠木匣子,一头冷汗、面如死灰,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话:“老爷,不好了,玉玺不见了!”
犹如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
刁管家这句话,威力不亚于十架陆天放的飞机坠落。
本来就一肚子不爽的熊副官,最先爆发了:“什么?玉玺不见了?还不快找!”
林茂源深知丢失玉玺意味着什么。
这桩生意,可是他费了不少周折,托了天大的人情,才揽到手的。
自大清灭亡,天下便陷入军阀混战中,炮火连天,各自为政中。那些军阀,与土匪无异,可以说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无论商贾、富豪、贫民,遇到他们,都要被剥一层皮。
林家为了保住自己的祖业,不得不寻找新的靠山。
正好赶上占据了京城的大军阀自称靖国大总统,据闻,大总统还有更上一层,登九五,恢复帝制之心。
于是,林茂源毫不犹豫接下为大总统制作九龙玉玺的事,还把祖传镇宅的一块老坑冰种翡翠请出来,做为制作玉玺的原料。
从开料、设计、出坯、磨琢,到了手、打磨、清洗、封蜡,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监工,不敢有丝毫松懈。
然而到了最后一刻,玉玺却不见了!
“茂武!茂武!快,封锁现场,赶紧找玉玺!”
林茂源的堂弟、镇警察局局长林茂武,刚从废墟中爬出来,顾不上掸去身上的尘土,马上召集所有的警员、民团,把现场封锁,凡在场人员一律不许离开,挨个搜身。并将现场过筛子般细细搜了几遍,连那架支离破碎的飞机也没放过,就差掘地三尺,可还是没找到玉玺的影儿。
熊副官暴跳如雷,脸色比锅底还黑。
扬言,如果林家交不出玉玺,便要把整个翡翠镇夷为平地!
大总统杀人不眨眼的脾气他最清楚了,要是把这事儿办砸了,耽误了大总统的登基大典,别说以后自己飞黄腾达的梦破灭了,就连脑袋恐怕也难保住。
所以,他必须要拉林家做垫背,如若自己倒霉,林家也别想好过!
林茂武焦躁地拧开制服领口的扣子,摘下帽子,一只手用力扇着汗,另一只手在剃得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来回摩挲,小眼恶狠狠瞪着现场所有人,仿佛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玉玺的下落。
“大哥,那么大个玉玺,凭空飞了不成?怎么就找不到?”
熊副官一听,大怒:“林镇长,当初定制玉玺时,你们口口声声承诺一定能按时交货,我可是立下军令状给你们做担保的!”
林茂武看不惯熊副官颐指气使、狐假虎威的作派,不服气地辩解道:“熊副官,这玉玺我们确实按时完工了!”
熊副官冷笑,伸出一只手:“既然完工了,那就拿出来啊!”
“刚才交接的时候你可是亲眼看到玉玺了,不能睁眼说瞎话。”
“呵呵,我是看到匣子里有个东西,可那东西并没到我手上,它还在你们手上对不对?所以,我怎么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玉玺?是不是你们没有按时完工,随便找块破石头糊弄我,怕被拆穿,又制造事故谎称玉玺丢了呢?”
熊副官已经开始在推卸责任,给自己留后路了。
“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林茂武被熊副官挤兑得无话可说,一张油光光的胖脸,憋成了酱猪肝,只好向堂兄求助:“大哥,您倒是说句话啊!”
林茂源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藏在眼镜片后的一双三角眼微微眯着,谁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刻,他睁开眼睛,两道刀锋般冷锐的目光一闪而过:“这事儿既然出在翡翠镇,我林家自然义不容辞,负责到底。”
“好!”熊副官击掌:“熊某相信林镇长是个有担当的人,那您说说看,这玉玺……”
林茂源不疾不徐道:“要想找到这玉玺,也不难,就看谁最有盗窃玉玺的嫌疑了。”
熊副官不以为然:“翡翠镇虽然不大,可也有上万人口,加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外乡人,怎么看得出谁有盗窃嫌疑呢?”
林茂源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报道:“翡翠镇共有三千一百零八常住户,人十千二百七十八口,外聘长工三百四十有二,零工五十七人,过往客商三十人。”
林茂源挺了挺胸膛,抬起手中的文明棍,指点着翡翠镇,颇有几分王者巡视自己领土的味道:
“在翡翠镇,没有一个人不在我的掌握中,从他们出生、长大、娶妻、生子,直到老死,每个人都做过些什么,逃不过我的眼睛。熊副官可放宽心,距离大总统登基大典还有些时日,林某一定会在那之前,让熊副官带着玉玺回去复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茂源确实相当于翡翠镇的土皇帝,掌握着这里上万人口的生杀予夺大权。
他有资格,有能力,也有底气讲这番话。
熊副官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带着玉玺回去交差。
这翡翠镇,毕竟是林氏兄弟的天下,他们一个是镇长,一个是警察局长,自己能不能交差,还得靠他们俩。
要是现在不给林氏兄弟台阶下,难不成要自己变出个玉玺来?
于是话锋一转,道:“既然林镇长这么说了,我会把这里的情况立刻告知省城,请上峰把交接玉玺的日期宽限一二。”
“如此甚好,还请熊副官在上边多多美言。”
“不过……”熊副官面露难色:“兹事体大,只怕要费些周折,少不得请大家喝茶。”
林茂源自然明白熊副官的意思,赶紧道:“熊副官放心,林某已备下茶资。”
熊副官在刁管家的陪同下,心满意足回去休息了。
剩下凌乱的现场,和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聚在一处,大气都不敢出,等待镇上最有权威的人物宣判他们的命运。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林茂武还是一筹莫展:“大哥,现在怎么办?”
林茂源取出手帕,不慌不忙掸去衣袖上的灰尘,缓缓道:“这玉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西厢房倒塌后不见的。”
“西厢房又是因为什么倒塌的?”
“被陆天放的那个什么飞机撞塌的啊。”
“飞机撞了彩西厢房,玉玺就不见了,你说,谁的嫌疑最大啊?”
林茂武豁然开朗:“哦,我明白了!”
林茂源不放心,又叮嘱一句:“办他的案子,务必谨慎,证据要实,不要留下任何疏漏,否则有人追究起来,是个麻烦。”
“大哥怕这小子作甚?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难不成还有人替他鸣冤?”
“这可不好说,当初他回来,省城的唐民政长特意打过招呼要关照他。”
“我怎么总觉得这小子回来就是复仇的,说不定玉玺不见了就是他干的!他想让当年的玲珑球案重演!”
林茂源立刻制止:“说过多少遍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一个字!”
“是,大哥,我错了,我这就抓那小子回警局!”
陆茂武说完,朝昏迷的陆天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