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学堂,林雱的心情多少有些感概。
这两年,纳兰解忧的话,一直激励着他做一名让国家变得有希望的探长。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他尽最大的努力,让翡翠镇的警局正规起来。
虽时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时候,但已不像过去自暴自弃,充满怨言。
他盼着有那么一天,做出的成绩,可以骄傲地站在纳兰解忧面前说,自己确确实实让这个国家充满了希望。
这一天也许很快,也许,很漫长。
当然,今天来这里,林雱是鼓足了勇气,想要找纳兰解忧聊一聊的。
他实在厌倦了这种活在父辈阴影下的日子,他想展翅高飞,想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小镇。
他知道,只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便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那些劝阻的话,他早就听腻了。
他需要认同。
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认同自己也好。
如果这世上只剩一个人能懂自己,能认同自己,他直觉,这个人应该就是纳兰解忧。
可直到站在学堂的院子里,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昨天,玉玺失窃之后,林雱便安排警员封锁了离开翡翠镇的唯一通道,并逐一排查可以人员。
除了当天在镇公署出现过的人员,以及所有参加救援的人,他更侧重排查外来人员。
翡翠镇的原住民,每一家,每一户,他都烂熟于心,知根知底。
这些镇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唯一的生计就是玉矿,而玉矿又归林家所有。
林家就是他们的东家。
如果说他们偷偷摸摸占老东家的光,这个有可能。
但如果说偷盗玉玺,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给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啊?
再说,他们偷了这玉玺,何处销赃?谁敢买玉玺?
除非,有人想利用这件事,置林家于死地。
或者,反对大总统复辟的人。
要说有这个胆量觊觎玉玺的,又是本地人的,也就只有陆天放。
但他亲眼瞧着,陆天放是没有机会偷走玉玺的。
所以,嫌疑自然要落在昨天来翡翠镇观看飞机试飞的那帮人头上。
那些人,各有来头,身份复杂,很难说其中一些人不会有什么背景。
昨晚,林雱在林茂武带人全镇盘问二弟林霏下落的时候,将那些个外来人做了个简单的统计和身份调查,本来准备今天一早就着手挨个盘问他们,不曾想,叔父却让他不要再插手玉玺失窃案,说这是他父亲的意思。
林雱很是郁闷。
本想借此机会大显身手,证明自己的实力。可他们一句怕自己太过耿直,掌握不住分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轻飘飘将自己从这个案件中排除了。
他真的不想再在这里虚耗青春,麻木度日了。
只要纳兰解忧一句话,只要她认为自己应该出去闯一番事业,他立刻就收拾行装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永不回头!
*
花坛里的花草郁郁葱葱,扶桑花绽放如火焰燃烧,大丽菊吐艳似云霞争奇,就连才种了两年的爬墙虎,也占去了半壁江山。
再配上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这一方天地,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书院外死水一潭的陈旧古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阵湿润甜美的风,带来春雨,沉闷而枯燥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净化,压抑的怒气渐渐平息。
冷静下来的林雱觉得自己冲动了。
自己跟纳兰解忧非亲非故非友,虽然同在一个镇子上生活了将近两年,却没说过几句话,她凭什么倾听自己?
可除了她这样有见识的人,还有谁能懂自己理想和抱负?
“林探长,您怎么来了?”林雱正在纠结的时候,纳兰解忧从教室里出来,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拿着半截粉笔头,纤细的手指上沾满了粉笔末。
“我……”
林雱的大脑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但很快他恢复常态,原本憋了一早上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需要做个例行询问,不知纳兰校长可有时间?”
“好,我会配合林探长,不过,要等这节课结束。”
“我可以等。”
纳兰解忧让林雱随意,然后返回教室继续上课。
林雱吐了口气,让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对自己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到她面前就变得胆小如鼠了?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一会儿她下了课,要大大方方跟她聊聊自己的理想,只要能得到她的精神支持,哪怕前路再多艰辛,浪迹天涯海角,他也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林雱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然后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到了其中一间教室外,里面忽然爆发出一片惊奇声,学生们争着抢着在辩论着什么。
这让林雱有些意外。
国内的学校,大都还都停留在私塾的水平上,新建的新式学堂不多。即使有,也都是规规矩矩上课,先生枯燥地教,学生枯燥地学。
这等热热闹闹的气氛,太另类了。
林雱放轻脚步,走到窗台下,透过缝隙往里看,授课的竟然是陆天放!
他什么时候成了学堂的教员?
想到最近经常看到陆天放与纳兰解忧频繁“巧遇”,林雱有些涩感。
他们俩该不会是……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解忧那么含蓄内敛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上陆天放那道貌黯然、油嘴滑舌的家伙?
陆天放正在给孩子们讲一些常见的物理现象,比如,彩虹的形成,海市蜃楼的形成,光的三原色。
林雱听了一会儿,发现,陆天放还是颇有些真才实学呢。在自己眼里无比枯燥的物理,到了他口中,却变得妙趣横生,通俗易懂,有些当年自己怎么都理解不了的原理,现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可惜了,要是当年自己也能遇到陆天放这样一位先生,或许,自己想修的专业,怕是会变成物理了。
他还想再听一会儿,却觉得脚背上痒痒的、暖暖的,低头看去,却是一只小白兔,正在啃他的鞋带。
这小东西,把自己的鞋带当青草了吗?
林雱弯腰想要捉住兔子,可小东西非常激灵,一下就跳开了。
他一路跟着白兔来到走廊尽头,一转眼,兔子不见了。
林雱觉得自己好大一个人了,还跟着兔子跑,真幼稚,刚要转身,却听冬青树丛后传来儿歌声:“小兔子,穿花衣……兔兔,你怎么又到处乱跑啊?被坏人抓到会把你吃掉的。来,吃花生……”
他绕过树丛,顺着声音往下看,原来是一身粉衫,梳着两条长辫子的纳兰解语。
“解语姑娘。”林雱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
纳兰解语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见是一身黑衣的林雱,顿时像见了恶鬼一样,吓得尖叫一声,抱起小白兔就跑,边跑边惊恐大叫:
“无常鬼来抓我了!无常鬼来抓我了!”
叫声扰乱了课堂秩序,学生们纷纷向外张望,教员们也放下课本,冲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纳兰解语一头扑进姐姐怀中,瑟瑟发抖。
而林雱在众目睽睽下,格外尴尬,就好像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我没有碰她,只是看见解语姑娘在喂兔子,就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她就这样了……”
平日冷峻果决的林雱,此时反而有些笨嘴拙舌。
他有很强的逻辑推理能力,但仅限于对工作,一旦换做是为自己做解释,便像换了个榆木脑袋似的。
看见大家充满疑惑的目光,更加尴尬,这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好端端的,怎么打个招呼,就把人小姑娘吓成这样?让谁都疑心干了坏事。
“林大探长,你办案都办到学堂来了?真是尽职尽责。”陆天放揶揄地笑着。
一身雪白长衫的陆天放,真让林雱有些不适应。如果不是那标志性的笑容,和一贯腹黑的言辞,还真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匠。
面对指责,他不想解释,反正,清者自清,他又没做亏心事。
好在纳兰解忧及时解围,她请陆天放和外聘的教员继续给孩子们上课,把解语交给父亲带到后院住处,然后招呼林雱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