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叔一点也不喜欢薛二苟，之前，陆天放没有回来前，没少被薛二苟欺负盘剥，薛二苟赔尽了软话，他才放薛二苟进门。
梁叔把薛二苟领进院子，指着正在磨盘大小的探照灯下忙活的陆天放，生硬地说：“少爷很忙，有事速讲！”
待在留声机旁一边哼歌，一边翻看唱碟，一边摇摆新洋裙的林雯，看到薛二苟，立刻来气：“怎么又是你？上次在学堂外面，不就是你一直在偷偷监视天放哥哥的吗？”
薛二苟十分尴尬地赔笑：“三小姐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难道你也要监视我不成？”
“这我哪敢啊……”
“你有什么不敢的？监视天放哥哥都监视到他家里来了！”
“三小姐误会了，我是奉命来请陆博士帮忙的。”
“帮什么忙？你们能耐不是都大得很吗？一会儿诬陷天放哥哥偷玉玺，一会儿又说纳兰解语拐走了我二哥，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都不信，现在怎么想起找天放哥哥帮忙了？我看是黄鼠狼给你拜年，没安好心！”
薛二苟让林雯抢白了一通，又不敢反驳，只好尴尬地傻笑：“小姐说得对，小姐说什么都对！”
林雯发泄完心里的不爽，这才想起来问：“薛二苟，你到底来找天放哥哥干什么？”
薛二苟朝那盏巨大的探照灯看了一眼，立刻抬手挡住刺疼双眼的强光，道：“就是想找陆博士借灯。”
“借灯？”林雯表示不解：“你们警局又不是没有灯，就算没有，我们林家多得是灯，干嘛非要找天放哥哥借？”
“那些灯都不行啊，非得陆博士的灯。”
“灯跟灯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你们就是找借口又想陷害天放哥哥！”
薛二苟有苦说不出，这林家三小姐，也太不讲道理了，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只知道胡搅蛮缠？
一直低头干活的陆天放，这时候终于开口了：“薛二苟，你们想借我这盏探照灯也行，让林太太跟解语姑娘道歉，说她冤枉了解语。”
“啊？！”薛二苟像是被人塞了个麻核桃，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这个……这个……”
陆天放头也不抬，继续干活：“为难就算了，反正，等天亮了再打捞沉车也是一样的。”
薛二苟现在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多什么嘴啊，本来连林茂源都同意等明天再打捞，偏自己嘴贱，想邀功讨好，现在陆天放让林太太去跟纳兰解语道歉，这不是要了自己的命吗？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陆博士，这借灯，跟林太太有什么关系啊？这是咱们警局在执行公务。”
“哦，跟林太太没有关系啊？那她跑去羊跳峡干什么？”
“现在只是怀疑羊跳峡涧底沉车是林二少的，不是还没定论嘛，得捞上来才知道。”
陆天放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仰望星空，似乎在想什么：“不是林二少的啊，那还能有谁的车会沉到那里？咱们镇上也没别人有车失踪了。既然跟咱们镇没关系，那就更不用着急了，明天再打捞一样。这么晚了，挺危险的，不是吗？”
薛二苟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只好求助林雯：“三小姐，您和大少爷跟陆博士那是打小的交情，您给求个情吧。”
林雯给留声机换了一首歌，撇了撇嘴：“我为什么要帮你求情？”
“这个……唉，这不是镇长和太太都在担心嘛，担心那涧底的沉车就是二少爷的，好歹，那也是您二哥不是吗？”
林雯不以为然：“也许我二哥就是跑出去玩儿了，等他野够了，自然会回来。”
“哎呦，我的三小姐啊，您是真的一点都不急吗？”
“反正，二哥从来就没靠谱过，我倾向于他又跑出去玩儿了。”
薛二苟看话都说死了，陆天放低下头继续捣鼓他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发明，十分沮丧，想着一会儿回去怎么过林太太那一关时，梁叔却领着林雱来了。
*
看见林雱，薛二苟仿佛看见了救星，长长松口气，脸上笑出了花：“大少爷，您可来了！您看，我这面子太薄，实在是借不来东西啊。这事儿，还得您出马！”
陆天放不等林雱开口，已然道：“这事儿谁来都不成，必须要林太太向解语姑娘道歉才成！”
从林雱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我来借，也不行吗？”
陆天放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脏一阵狂跳，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来。
林雱侧身让开，纳兰解忧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月白色的旗袍，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发散出柔和的色调，宛如一帘月光。
解忧款款微笑着，站到陆天放面前，道：“羊跳峡的事，林探长刚才已经跟我说了，我很理解他和他家人的心情。”
陆天放眉峰挑了下：“哦，我也很理解。可是，林太太诬陷虐待解语时，可否理解她的感受？我只是要求林太太有个正式的道歉，这过分吗？”
解忧等他说完，稍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知道陆博士是想为解语讨个说法，做为她的姐姐，看到她蒙难，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解语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协助警方打捞沉车，早日证明我们的清白，这比一个道歉更重要。博士已经为我们做太多了，我们不想因为一盏探照灯，再让博士也背上故意阻挠调查的嫌疑。”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解忧看了薛二苟一眼。
薛二苟被看得心慌，赶紧解释：“纳兰校长看我做什么？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陆天放听明白了，纳兰解忧这是在暗示自己，如果涧底的沉车，对纳兰解语摆脱与林霏失踪有关的嫌疑，还是最好配合警方。
但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涧底的沉车会给他带来麻烦，就要另做打算了。
陆天放从未告诉过纳兰解忧是怎么处理林霏的尸体和轿车的。
所以，纳兰解语也不敢肯定涧底的沉车，到底是不是林霏的。如果是，林霏的尸体是不是已经被陆天放移动到车上了？
或许，陆天放是想伪造一个车祸的现场？
他们都知道林霏已经死了。
但他们谁都不能说，一些解释不清的东西，会把大家都拖进死胡同。
比如，纳兰解语用石头砸了林霏第一下，那一下是不是已经致命？后面连续的重击谁能证明是其他人干的？如果不是解语杀了林霏，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案？陆天放如果没有参与谋杀林霏，为什么要帮纳兰解语毁尸灭迹、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总之，现在一环都不能出差错，错一环，就会连累一圈人。
林雱并不知道真相，尽管他有很多疑虑，但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
看到陆天放态度坚决，想要继母道歉，他能理解，继母的有些做法的确过分了。
可现在他一样忧心忡忡，毕竟失踪的那个是自己血亲的弟弟，小时候一起玩儿，一起读书，虽然经常吵架，各种不和，但血浓于水。
“陆博士，”林雱虽然语气冰冷，但态度很诚恳：“无论今晚您是否借探照灯，我们都不会认为您在故意阻挠调查。当然，若你肯将探照灯借给我，我代表林家向你表示感谢，这份人情，我铭记于心。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做哥哥的心，假如涧底的沉车真的是我弟弟的，我弟弟真的在里面，我希望能早点把他从那个阴冷黑暗的地方打捞上来。林霏虽然平时挺混账，可是他很怕黑，这么多年晚上睡觉，屋里从来都点着灯。他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地方待着，会害怕的。”
林雱虽然平时冷冷冰冰，可他这番话却说得极为动情。
林雯从不知道大哥还有这么深情的一面，在她眼里，大哥一直就是好大块冰疙瘩，她擦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哽咽道：“天放哥哥，你就把探照灯借给大哥吧。”
陆天放叹口气，他本就是个口硬心软的人。
如果林雱以警方的名义征用探照灯，他就算豁出去进局子也绝不外借。
但对方动之以情，他就没办法了。
更何况，这可是素以无情冷面著称的无常探长，平时想让他说软话，门儿都没有！
“好吧好吧，受不了你们兄妹！探照灯，你们拿去吧！小心烫手！还有，这得连上发电机才能用，你们会用吗？算了，还是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薛二苟，把这个也拿上！”他把他刚才制作的一包东西交给薛二苟。
“真的？天放哥哥你真好！”林雯从不掩饰对陆天放的喜欢，每次看到他，眼睛都闪闪发亮。
这让纳兰解忧有点羡慕。
她喜欢真性情的人，这类人率真，纯洁，不藏污纳垢，你可以一眼透过他们的心灵，不需费心猜测。
而她，恰恰相反。
她无时无刻不在掩饰自己的真实喜好，有些话永远不能说，有些感情永远不能表露。就像把自己藏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套子。
哪怕连做梦的时候，都不能放纵自己，担心梦话会泄露机密。
以前，她并不觉得心里藏了太多秘密，有什么不好。
距离是一种安全的保障。
但自从认识了陆天放后，她忽然有点点渴望与人交流，渴望自己也能向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双手捧着一杯茶，坐在精致的藤椅中，嘴角带着羞涩的微笑，眼里满是憧憬地望着喜欢的男生高谈阔论，谈理想，谈未来，谈诗歌，谈哲学……
不过，这些都是一转念罢了。
她目前的任务，就是在陆天放研制飞机的过程中，保护他的安全。一旦飞机实验成功，她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很快，她会离开他，到下一个连自己都不清楚会是哪里的地方去。
她与他不会有未来。
所以，她明知道陆天放的心思，却始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她知道，与他每接近一步，将来离别时，便会多一分牵挂。
牵挂，是她这种人的大忌。
*
可是不管纳兰解忧如何疏远，陆天放的眼里却只有她。
不管花枝招展小鹿一样活蹦乱跳的林雯怎么在他面前晃，他的眸子始终只映着一抹皎洁的月光白。
她微笑，他就开心。
她严肃，他就忐忑。
她蹙眉，他就担忧。
她疲惫，他就心疼。
但她始终如夜空的月，有时觉得只要爬到树梢头，便唾手可得。
然而，就算你登上最高的山顶，踮起脚尖，依然还是差那么一臂的距离，永远也触及不到。
陆天放做了很多种设想。
或许，她已经有了爱人？
或许，她曾经受过情伤？
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不能生孩子之类的疾病，所以才……
总之，他想破了脑壳，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并且后来，这些都被他旁敲侧击从傻丫头解语那里证实，全是自己胡思乱想。
陆天放并不气馁。
反正，只要纳兰解忧一天没有嫁人，他就有资格追求她。
他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即使她是天上的月亮，总有一天，会落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