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乐大饭店的大堂出来,林雱看看时间已是中午,便来到陆天放说的那间西餐厅。
西餐厅的环境不错,进门便闻到诱人的咖啡香,以及让人顿感饥肠辘辘的牛排香。
林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侍者递上菜单:“请问先生来点什么?”
林雱没有看菜单,而是把几张相片放在桌子上:“认识这上面的人吗?”
相片分别是陆天放和纳兰解忧一家。
侍者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们这里每天来的客人都很多,实在很难全都记住。”
林雱看侍者站得笔直的样子,明白他想要什么,便把一张法币放在桌子上。
侍者立刻弯下腰,脸上有了笑容:“我好像在半个月前见过他们,这几个人挺特别的,这个男的和这个女的,不但非常熟悉西餐的礼仪,还会说洋文。这个小妹妹人都点傻乎乎的,不过,挺可爱。这个年纪大的,非常安静,从头到尾没说过话,不过他的腿好像不太方便。”
“记得他们是那天来的吗?”
侍者蹙眉:“这个就实在记不清了,大约是月初的样子。看样子,好像刚刚入住百乐大饭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这个男人,用百乐大饭店的火柴点烟。”侍者指着陆天放的相片说。
林雱若有所思。
“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把他们那天要的菜,同样给我来一份。”
侍者收起法币和菜单走开。
林雱眉头微锁。
*
吃完西餐,林雱又按照陆天放所言,沿着江边散步,徐徐朝影戏院方向走去。
江水浩渺,沿岸种植着许多柳树和其它固堤的植被。
午后,江边的人极少,偶尔会看见一两个垂钓的人。
这种环境,很难证明一个人来过,也很难证明一个人没来过,更何况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
因此,林雱没有过多浪费时间,直接来到影戏院。
*
下午三点钟,影戏院还没开门。
这个时间出来看戏,显然还早。
影院门口贴着一些近期影讯的海报,海报有些简陋,但内容很明了。
林雱停在《流浪汉》的海报前,海报因为张贴得有些时日了,而变得陈旧、残破,但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印着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卷发外国男人,戴着滑稽的礼帽,留着搞笑的小胡子,正在拉提琴。在男人旁边,有个漂亮的金发女人一边洗衣服,一边倾听。
他留意了简介,故事街头小提琴手夏尔洛,靠演奏卖艺为生,经常遭人白眼,还常常因为抢生意跟同行发生冲突。
他的琴声偶然唤起了一个可怜姑娘对生活的希望。当生活开始变得安然时,一个画家出现了。
“这位先生要看影戏吗?”
林雱的思绪被打断,回过头,看到名个子不太高,微胖,穿着马甲马裤长筒皮靴,有点油头粉面的男子,牵着一匹非常漂亮,皮毛如段子般闪闪发光的栗色赛马站在自己身后。
“您是……”
“敝姓魏,这间影戏院是我开的,这可是咱们整个西南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影戏院。”小个子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骄傲。
“原来是魏老板,幸会。”
“我更喜欢大家称呼我魏公子。”男人习惯地扬起下巴,露出不可一世的鼻孔。
林雱直接忽略掉对方的优越感和倨傲,简单问:“《流浪汉》今天可还上映?”
“那你可是来早了。”
“怎么,这部影戏还没有上映吗?”
“不不不,本月初五就已经上映了,我的意思是,现在天色尚早,要晚上七点才放映。”
“那么初五首映那天,来看这部影戏的人,一定很多了?”
“当然,半个省城的名流都来了!”魏公子说话的时候,挺起胸膛,下巴高高扬起,小眼睛里带着十足的骄傲。
“那么,您还记得都来了那些观影的客人吗?”
“如果是省城里的名人,我一定会记得。阿猫阿狗的,就不一定了。”
“那么,这几个人,魏公子还有印象吗?”林雱取出陆天放和纳兰解忧一家人的相片。
魏公子只看了一眼,脸上骄傲的笑容便凝固了,用怀疑和谨慎的目光打量来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打听他们?”
林雱递上自己的证件:“林雱,翡翠镇探长。”
魏公子并没有接他的证件,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林霏是你什么人?”
“是舍弟。”
“哦,原来你就是林家那小土匪同父异母的兄长啊,你们俩兄弟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林雱听油头粉面的魏公子当面辱骂弟弟是“土匪”,心中不快,目光冷似寒霜:“请魏公子注意措辞!”
魏公子稍微一愣,大概是向来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有人竟敢当面指责自己。不过他心情不错,并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哈哈哈哈哈,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冷酷霸道!大家只是习惯了叫他的绰号,因为他平时的作为,确实很像土匪,匪又跟他名字的霏谐音。”
林雱当然知道弟弟有时候的行径过于土匪,但还是不高兴旁人这么称呼他,语气更加生硬:“魏公子,林霏失踪半月有余,这次来省城,我是专程调查取证的。”
魏公子这才收敛起嬉笑,正经起来:“林霏真的失踪了?我还以为是谣言呢,那小子没正行,整天就知道玩儿。”
“他确实失踪了。所以,我想向魏公子求证本月出初五,《流浪汉》首映那天,这几个人是否来观看了影戏?”
魏公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林探长问他们做什么?难道他们跟令弟失踪有关?”
“案件正在调查中,无可奉告。”
“那我也无可奉告。”
魏公子看林雱的脸色一点点变黑,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把脸拉得这么长,都快赶上我的马了!”
林雱一点都不想跟这个自以为很风趣的小个子油腻男人开玩笑,又问了一遍:“魏公子,请问,这几个人那天到底来过没有?事关重大,请魏公子如实回答。”
魏公子大概觉得林霏实在不好玩,身上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便不耐烦地回答:“好吧,他们是来看了首映,我还送了其中一个小姑娘一张海报。”不等林霏再问别的,他已经跳上马背:“林探长,实在不好意思,督军的公子和省长的千金都在等我去马场呢,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想看影戏,晚上七点来,跟他们说是我的朋友,可以不用买票,随便看!”
说完,打马扬鞭而去。
林雱孤零零站在影戏院门口,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看得出,这魏公子的家里非富即贵,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探长放眼里。
弟弟林霏平时就是跟这些人在一起吗?
难道他看不出,这些人压根就瞧不上他这个从山里出来的商贾之后,甚至给他取了“土匪”的外号?
不,也许林霏早就知道,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他听说,弟弟在外面花钱如流水,估计,林霏就是想在这些人跟前,用金钱买回一些面子吧?
大概自己那个傻弟弟以为,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一切。
而别人,实际上一直在消遣他罢了。
林雱突然升起一股厌烦的情绪。
这里根本不属于自己,一直都不属于,他跟这里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
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但这些人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