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行辕,其实是林家一处空置的产业。
小院不算太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庭院中花草繁茂,环境清幽。
张幼麟只穿了长裤衬衣,显得比较随意,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泡茶。
他对林茂武和林雱的痛心,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有准备。
茶桌上摆了六盏茶。
张幼麟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局长,林探长,请坐。天放,你也坐。我已差人去请林镇长和熊副官了,他们马上到。”
陆天放倒是不客气,只管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清香直透肺腑。可惜,我在国外多年,喝惯了咖啡,已经享受不起这样的好东西了。”
张幼麟知道外甥故意捣乱,所以并不理会。
而林茂武被桌上那套精致的水晶镶银景泰蓝茶具给吓到了。他是粗人,虽然也见大哥喝茶,可是林茂源再将就,平时也就喝个盖碗茶。
这张专员就不一样了,铺了兰花桌旗的茶桌上,依次摆着兰花铸铁茶炉、兰花铸铁茶壶、纯银景泰蓝茶罐、兰花水晶茶洗、兰花纯银茶漏,兰花飘雪景泰蓝水晶公道杯,兰花飘雪景泰蓝杯等等。
林茂武不识货,很多茶具都叫不出名字来,只觉得那小茶杯太小巧,一杯不够一口,精致的不知道如何下手端它,好像怎么拿都不对。那些文人的嗜好,实在让他消受不起。
林雱倒是自如。他在日本留学期间,接触过复杂的日本茶道,虽不甚精通,但还算了解一些。京城来的书香世家,确实跟翡翠镇这小地方的人不同。
林茂武才坐在那里浑身不得劲,好似板凳上有刺,他只好没话找话:“我大哥他们怎么还没到?”
张幼麟微微一笑:“林局长稍安勿躁。”
陆天放话中带刺:“赶紧来,我好当面问问熊副官,我怎么就成间谍了?对了,林大探长,你们不是派人去找林霏的底片了吗?找到了吗?”
这句话问出来,林茂武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林雱嘴角下垂,紧闭不语。
陆天放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哇,怎么都不说话了?脸色这么严肃,应该是底片已经找到了吧?我倒是很好奇,那些底片到底是什么内容?”
说话间,林茂源和熊副官也到了。
陆天放看到熊副官猪头一样的狼狈相,竟莫名高兴,这个唯利是图、阴险狡诈的小人,竟然被收拾了,简直不要太妙!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同情的样子,不等其他人开口,抢先惊讶道:“哎呀,熊副官,早上见你还好好的,晚上怎么成了这样子?这是发生了什么?”
熊副官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尴尬着没吭声。
陆天放不依不饶:“对了,刚才我还在问林局长,你为啥说我是间谍?我真的像间谍吗?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妙的夸赞!我梦想成为一名特工,或者侦探很久了!”
熊副官阴森森道:“难道不是吗?我现在怀疑,玉玺就是被你偷走的!”
陆天放虽然嘴上漫不经心,胡说八道,但心思一直在转。这熊副官为什么突然一口咬定自己偷了玉玺?又为什么被打成这样?他可是大总统派来的接印官,放眼翡翠镇谁敢碰他?
除非……是他得罪了这里的土皇帝。
除了林茂源谁有这么大胆儿?
但林茂源老谋深算,擅于经营,像熊副官这样的人,轻易怎么舍得去得罪?除非,触动了他的底线。
难道是……林霏的底片?
刚才熊副官没到之前,自己提起底片的时候,林茂武和林雱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一定是底片!
陆天放决定再刺激这些人一下,便装傻充楞道:“玉玺这事儿都掰扯好几次了,那么多人都能证明失窃时我尚在昏迷,我都烦了,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不对,我仔细想了想,熊副官,这偷玉玺的人,极有可能是你啊!”
熊副官瞪眼:“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接印官,凭什么偷玉玺?偷了玉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间谍!”说话的同时他瞪了林雱一眼,刚才就是林雱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证据,非说自己是间谍,偷了玉玺。得亏自己机灵,把矛头引向了陆天放,不然,恐怕已经横尸荒野了。
陆天放哪肯示弱,他存心捉弄熊副官:“哎呀,这么一说,我看你还真像是间谍!林霏一定是拍到你当间谍的证据了,你怕暴露,把他杀人灭口了吧?”
熊副官又紧张起来,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茂源为底片的事儿正烦着呢,恨不能立刻弄死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告诉他陆天放和张幼麟的关系,以及张幼麟已经掌握林家私通满清余党、妄图复辟的证据,并声称只有自己能帮林家对付陆天放、张幼麟,逃过此劫,他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可是这个林家大公子林雱,也太生瓜蛋了吧?怎么就蠢到帮着死对头对付自己老子的地步呢?
看来只有把这趟水搅浑,自己才好脱身:
“陆天放,我看你是跟林大公子串通好了吧?林大公子冤枉我是间谍偷玉玺,你也冤枉我偷玉玺,还有那个女先生纳兰解忧,非说我跟林家二公子发生冲突,编排出来什么底片。我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为何这么害我?哦,你们三个是一伙儿的吧?难道说,是林家大公子与二公子兄弟阋墙,杀了二公子,想找人背锅,于是,找到我头上了?”
林雱算是彻底见识了熊副官有多无赖了,就是个睁着眼说瞎话的主儿,难怪往日里父亲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却依旧对其客客气气,物质上的要求尽量满足。这种人确实招惹不起,一旦沾上,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恶心。
陆天放之前与熊副官已经有过一次接触,深知此人是条毒蛇,对他的各种抵赖狡辩陷害也就不以为奇。
不过熊副官提到林雱也说他是间谍,这个倒让陆天放感到意外。
看来,在林雱去陆家大院找自己前,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虽然陆天放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有几点是可以猜到的:一、熊副官肯定触碰了林茂源的底线;二、林雱在竭力维护自己。
所以,于情于理,此刻他都必须与林雱站在同一边。
“哇,不是吧,连面瘫脸都认定熊副官是间谍的话,那肯定就是了!林大探长谁不知道啊,出了名的认死理,讲程序,没有证据他是不会乱说的。”
熊副官阴冷道:“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林大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行了,”林茂源终于发声,他知道任由这几个人吵下去的话,吵到天亮也解决不了问题,“林专员这么晚把大家都叫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讲,先听听专员的意思。”
大家果然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烧开的“咕嘟”声。
张幼麟不慌不忙把水壶从茶炉上取下,放置在隔热垫上,换了新茶,依次给所有人续上。然后让陈秘书把一封电报给林茂源看。
林茂源接过来细读,电报的左上角写着“绝密”两个字,内容只有短短十五字,但措辞果决严厉。他读过后,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凝重,并向陆天放投过去一瞥。
熊副官也想看,但陈秘书已将电报收回。
张幼麟不说话,低头悠闲地品茶,等林茂源自己做决定。
林茂源并不需要太多时间考虑,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跟官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孰重孰轻,相当通透。
他很快做了决定:“专员是不是只要完成电报上的指令,其它一概不问?”
“我此次来西南,只为此事,别无他求。若林镇长能协力玉成,便是大功一件,纵有其它过失,也能既往不咎。”
“无论什么事,都能既往不咎?”
“是。”张幼麟语气果断。
林茂源镜片后的眼睛阴晴不定地闪烁了一下,不再多问,起身便走。
林茂武也赶紧站起来。
熊副官有点懵,更加好奇那封电报上到底说了些傻,能让张幼麟如此反应?
林茂源走了两步忽然站住,回头对还在发呆的熊副官道:“熊副官,我们的事儿还没说完呢,请吧。”
熊副官心中一惊,一时吃不准是福是祸,便皮笑肉不笑道:“我跟专员还有公务要谈,林镇长就请先回吧,等我谈完公务,再登门拜访。”
他琢磨着好不容易从林家祠堂活着出来,不能再回鬼门关了。好歹张幼麟是专员,在这里,林氏兄弟应该有所顾忌。
林茂源不动声色道:“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别打搅专员与陆博士甥舅叙话了,有公务明天再谈不迟。”
林茂武上前架起熊副官便走:“走吧,熊副官,别让我大哥等久了。”
“张专员,张专员……您说句话啊!”熊副官预感到林茂源看到电报后,主意又变了,心知一旦被林氏兄弟带走,凶多吉少,便向张幼麟求援。
张幼麟却只是低头品茶,故作什么都不知道。
熊副官像苦瓜一样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