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闲静脸色一白,茫然地看向叶言心,那鲜血满身的姑娘却再无曾经的好脸色,只有恨意和蔑视,看得她心如刀绞。
言心,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我……
叶言心撑着柱子坐定,吃吃地笑起来,不甘心地扫视着明月楼的内院,最后停在了拓跋连城的脸上。
那张脸,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好看,小时候第一次看见,就觉得他像观音座下的童子,好看得紧。
先皇也很喜欢那张脸,所以即便顾闲静不得宠,仅仅是春风一度便得了这个孩子,也将她升为了妃。
这么多年了,这张脸到底长成了什么样?
叶言心忽然很好奇,好奇到快要疯了,眼泪夺眶而出,五味杂陈的心像要被撕裂成碎片,痛到无法呼吸。
“表哥,表哥……”叶言心哭着问他,“言心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表哥,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也好,好不好?”
无人回答。
就像那浓烟将所有人的嗓子都毒哑了,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叶言心揪着自己的袖子,身体剧烈地抽痛着,却还是痴迷地望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希冀他能像小时候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得温柔可爱,轻声对着自己说话。
“表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言心只有这一个要求了,求求你,成全我吧。”
但是,没有。
拓跋连城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中不带半点动容,他所有的宽容和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尤其是对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来说。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拓跋连城看向王成,“送太妃与王妃回明月楼,传令给顺天府尹唐庆,刺客已经找到,让他过来拿人。”
顾闲静不忍地去拉拓跋连城的袖子,拓跋连城却温柔而坚定地拂开了她的手臂,“母妃,孩儿不是圣人,也永远不做圣人。”
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
顾闲静哀求般的摇了摇他的手,拓跋连城无奈地叹口气,压抑的杀气几乎控制不住。
“母妃,您若不是一直对她这般纵容,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您的慈悲,总是没用对地方。”
顾闲静登时僵住,拓跋连城转过身,扶起苏莞然,“怎么样?还痛吗?”
“痛倒还好,就是晕,”苏莞然不禁抱怨地看了他一眼,“你进来就不能打个招呼吗?吓我一跳。”
“打个招呼再救人,此刻你已经命丧黄泉了,那女人的手劲可不小,足以瞬间扭断你的脖子。”
苏莞然看了眼他眼底的猩红,没有再说什么,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边走边道:“冷静些,那女子虽然莽撞,但其来历似乎别有文章。”
“我知道,”拓跋连城低下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眸子里的黑色越来越深,叫人望而生畏,“我若不知道……方才会直接砍断她的手。”
蜷缩在地面的女子登时脸色惨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是她大意了,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其实,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
可恶,这南王和南王妃太奸诈了,哥哥,你快来救我啊!
顾闲静怔愣地齐嬷嬷半扶半托着离开,回头看先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嘴巴几度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表哥!你别走!你说你喜欢我啊,表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表哥!你回来啊,你是爱我的表哥,表哥……言心喜欢你啊……”
忽然,叶言心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然而众目睽睽,这么多侍卫严阵以待,若还叫她冲到了拓跋连城的面前,便实在有些可笑了。
苏莞然轻轻地抬了抬眼帘,看着没两步便被人按在地上的叶言心,皱了下眉头,“说你自以为是你还端上了,本王妃还没看过他的脸呢,王成!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吵得很。”
拓跋连城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
傻瓜,你早就看过了。
王成对叶言心素无好感,直接私下衣服塞进人的嘴巴里,派人送出王府,直接领到顺天衙门去了。
喜欢一个人,却要去杀人家的老母发妻,打着“爱”的名号,做着“恨”的事情,是比恨还要让人心惊胆战。
顾闲静眼睁睁看着叶言心被拖出了王府,心头一沉再沉,眼前昏沉沉的晃了半晌,猛然一黑。
……
未到半月,南王府刺客便已经被查了出来,结果却叫人大吃一惊。
竟是那新入王府的叶言心串联外人图谋不轨,骗婚索爱不成,竟对太妃下手,幸有王爷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一举将人拿下,送去了顺天府。
此事发生得快,解决得也快。
顺天府尹唐庆不敢耽搁,头一日收到了犯人,傍晚便逼着叶言心签字画押,但无论是叶言心还是那帮凶,分明是柔弱女子,竟无一个在刑法之下松口,都叫嚷着要见苏莞然。
此事上达天听,拓跋陵时隔半个月,再度笑得合不拢嘴,拿起奏折就往慈宁宫分享,母子恨不得大摆宴席。
“莞儿这丫头果然不错,皇帝这眼光啊,哀家如今倒有些佩服了,”公皙淑慧笑得脸皮都有些发疼了,“让她拿下管家权,没成想手段如此雷厉风行,竟还趁机除了叶言心,算是芸娘没白调教。”
拓跋陵摸着下巴,却有些奇怪道:“只是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此事若是这丫头做得,倒有些莽撞了,竟然安排杀手进了王府,若是被查出,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公皙淑慧却摇头,高深莫测地看了眼拓跋陵,“皇帝,这你就不懂了。这杀手,只怕未必就是苏莞然安排的。”
“哦?”拓跋陵玩味道:“母后的意思,莫非这人还真是那叶言心安排的?”
“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公皙淑慧暗暗忖度,“那叶言心身为嫡女,先为侧妃,后为姨娘,心中必然藏恨,倘或此时再挑拨一二,难道还不简单?”
若是如此,那苏莞然倒有些可怕了,兵不血刃便达到了目的,拓跋陵暗暗庆幸,这女子幸而是他们的人,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她若真有此等心思,那叶言心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只是现下她不便进宫,否则,朕真想亲自问问她是如何办到的。”
既出慈宁宫,拓跋陵又入画阁,将奏折扔给了苏子默,“听说那叶言心被拖出王府时浑身是血,已然奄奄一息,令姐的手段的确高,也的确狠毒。”
他有意试探苏子默的态度,大约对苏莞然的手段有些心惊了。
“借刀杀人而已,阿姐从小便是如此,”苏子默将目光放远,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惆怅地叹口气,“皇上身为天之骄子,自然不懂我们身为庶子庶女备受打压算计的童年,宫中虽有踩高捧低之事,但想必无论如何,宫女也不敢杀主子才对。”
拓跋陵来了兴趣,“所以?”
他的语气似乎还挺兴奋?苏子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
“所以,打个比方。若皇上是庶子,而太后害死了皇上生母,还日日夜夜想着害皇上,便是身边的丫头都对皇上虎视眈眈,而彼时皇上还有个病弱的妹妹,年仅十三,会如何生活?”
拓跋陵半蹲下来,仔细端详他那张长了肉的脸,啧啧摇头,“你能活到现在,苏莞然替你杀了不少人吧?”
“……皇上多虑了,”苏子默尴尬,“阿姐还不至于杀人如麻,违法乱纪之时,阿姐从来……很少沾染,不过就是行事略显泼辣狠毒,方可震慑于人罢了。”
“是吗?”拓跋陵似笑非笑道:“但朕怎么听说,那董霓云就是死于她手?”
苏子默一脸愤怒,“谣传!无耻!”
拓跋陵眉毛一跳,“你说谁无耻?”
“自然是传谣之人!”苏子默义正言辞,目光直指拓跋陵。
拓跋陵冷笑,一指另一边新打的画架,“确实,谣言不可信。朕看你近日闲了,画阁也空了很多,不如在多画几幅画将那边的画架堆满如何?”
苏子默登时讪讪,“这个……”
“抗旨不尊,理应严惩。”
“……臣遵旨。”
拓跋陵心下一定,当即传出旨意,敕令顺天府将刺客之事转交刑部严查,待事实前因后果厘清,陈述事实,上表奏折,直入大理寺待审,侯斩于市,以儆效尤。
此外,拓跋陵还特特派人赐了两箱珠宝,以作安抚。
苏莞然盯着那两箱珠宝,嘴角抽搐,转头看向亭子里的人,“他脑子抽了是吗?赐珠宝来安抚人?这不明摆着让人说他幸灾乐祸?”
“想是淮南之事,他以为我王府已经两袖清风了罢,”拓跋连城不以为意,目光往她手中的账本上看了看,笑道,“既然看不上这两箱珠宝,你又记什么账?”
苏莞然轻咳一声,在账本上写下“白玉狮子头一个”,一本正经道:“我仔细想了想,这两厢珠宝还是挺能安抚人的。”
拓跋连城哑然失笑。
芸娘远远瞧见两人在亭中说笑,也不去搅扰,让琴丫头把茶水送上去便罢,手里正扎着鞋底,一抬头却见对面慢慢走来两个人。
正是顾闲静与齐嬷嬷。
明月楼里不少东西都打破了,还未收拾妥当,想来顾闲静心中郁结,一时也不会想回去,因此拓跋连城就把人安排在了这里。
芸娘舒眉展笑,迎了上去。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