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之 痛我心
宋百里站在城墙上,烽烟中遥望雪峰山方向,心情沉重。
楼誉死讯传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派出斥候往雪峰山方向去探查情况,就如同殷溟不相信楼誉那么轻易就死了,宋百里也并不相信。
但派出去的斥候如石沉大海,至今没有一点讯息传回,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宋百里的心也越来越沉,难道真的出事了?
眼神凝重地看向雪峰山方向,心道,世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雪峰山飞流瀑,如条白龙,掀起层层浪花,高空直泄 三千尺,待到山腰,转过几个急弯,注入几个深潭,流水的速度便缓了许多,待再从深潭流出,便已是溪水潺潺的蜿蜒浅滩。
浅水细石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那里,半响不动,一只飞鸟掠过,停在上面,低头啄咬身影的头发。
估计是头皮被扯得发痒,小小身影终于动了动,飞鸟一惊,振翅飞走。
小小身影缓缓爬了起来,扭动一下脖子,努力睁开眼睛打量四周,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爷命真大,这样都死不了。”
这个小小身影自然就是弯弯。
被山涧巨石撞得满头红包,头发像雨打的稻草,乱蓬蓬湿漉漉,身上刮破擦痕无数,弯弯此时的样子看起来狼狈无比,但她却并不在意,而是坐起来,急切仓皇地张目四下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目光终于定在下游不远处,一个黑色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弯弯眼神一紧,也不顾检查自身伤势,连滚带爬地蹚过去,将那团黑色抱住,翻过来一看,果然是楼誉。
楼誉的样子更加糟糕,双眼紧闭,脸色惨淡如白纸,那支重箭还深 在胸口上,伤口边上的肉已被浸得发白卷起,烂肉附近被扯裂的地方深可见骨,不停往外渗血。
“醒醒,你醒醒!”弯弯的心脏好似被人拧住,呼吸都梗在胸 口,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急得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我都没死,你那么强悍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颤抖着手往他鼻下一探,虽然气若游丝,总算还有口气,心头千斤重石暂时放下,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避过楼誉胸口那支箭,又抱又拖将他奋力挪到岸上。
将楼誉放在一处平坦细软的沙地上,弯弯满头满脸分不清是水是汗还是泪,滴滴答答从脸颊发丝上滑落,滴在楼誉的身上。
摸 摸自己和楼誉身上,水囊药包信号筒干粮袋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幸好离光和匕首插 在靴筒里,小弩弓紧系在腰带上,都还在。
再看楼誉昏迷不醒,伤口处已有溃烂痕迹,进气少出气多,伤势极重,怕是撑不了多久。
弯弯心里大急,四下张望了一下,突然起身,一头窜进边上的丛林里。片刻,离光咬在嘴里,顶着一头黄叶茅草窜出来,手里抓着几根灰白色的树根。
奔回楼誉身边,略略犹豫了一下,可看到对方的脸都白得和死人一样,惨淡如棺中人,便横下心,用离光割开他的衣服,双手一扒。
那身衣服本来就支离破碎,被这么一扯,衣襟已被毫不费力地撕破,露出了小麦色精壮的胸 肌,弯弯的脸顿时红得和猴子一样,连脚底心都烫了起来。
也不管楼誉听不听得见,红着脸喃喃解释了几句:“楼……楼……楼誉,我是给你疗伤,不是故意要非礼你的。”
楼誉一动不动。
弯弯强行定住心神,将楼誉的四肢骼捏了一遍,很好,这个人筋骨强劲,皮厚肉结实,除了肩上和胸前撕裂的地方,身上各处只有淤青红肿,没有骨折。
看来最重的就是这道箭伤,当务之急是要把这支箭拔出来,否则烂在肉里,肌肉无法自生活血,伤口会烂得越来越大。
做了几下深呼吸,按捺住如鼓心跳,小手颤抖着摁住伤口,闭上眼定定神,默默回忆阿爹教过的疗伤方法,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凝定,稳稳抓住箭支,咬牙用力一 拔。
一道血箭随着拔出的箭支射 出,喷了弯弯满脸。顾不上抹掉脸上的血,弯弯手忙脚乱地把箭扔到一边,摁住血口,把那灰白色的树根放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嚼碎了,厚厚地敷在血口上,然后目不转睛,紧张地盯着伤口。
只见这灰白色树根在生肌止血方面甚是神奇有效,片刻,楼誉胸口上惨不忍睹的伤口微微收 缩,血不再渗出,弯弯又用干净叶片沾了水,凑到他唇边,一滴滴润进嘴里。
不多时,楼誉呼吸渐渐平稳,虽是依然昏迷不醒,但脸上略略浮起了些血色。
弯弯一屁 股 跌坐地上,重重吐了口气,轻轻替楼誉擦去脸上血迹,抬头看天色已晚。
深山老林里更深露重,寒意逼人,伤重之人尤其经不得,如果任凭他躺在河滩上过夜,只怕不到明天早上就会驾鹤西归。
想起刚才挖白茅根时瞅见附近有个岩洞,可以挡挡寒风,便拿起离光,去砍了些软草铺在洞里,回来将楼誉小心地翻转过来,背在背上,向岩洞走去。
她人小身矮,楼誉又生得高大,一双长腿拖在地上,拉出好长一道拖痕,把她整个人压成了只弓背虾米。这一路背得甚是辛苦,原本一纵即到的距离,硬是拼命挪爬了顿饭功夫,方才到了。
将楼誉缓缓放在之前铺好的软草上,弯弯已经一头大汗,小脸通红,只觉得四肢,全身骨骼仿佛被拆散又重新组装起来一般,咯吱作响,疼痛难忍。
这才想起检查自己的伤势,全身上下看了看,又动动胳膊腿,还好,虽然血痕累累满头是包,看起来非常难看凄惨,但都是些皮肉伤,大幸没有伤到筋骨,运气只觉经脉通畅,未见滞涩,便放下心来,连敷药都懒得。
坐在楼誉身边,看他紧闭双眼,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心里还是慌乱,忍不住搭他的脉搏,只觉得脉如游丝,悠悠然系于一线,隐约竟有崩溃决堤之意。
弯弯搭脉的手忍不住颤抖,骨头里是刀刮似地森冷寒意,想到之前悬崖之上,他替自己挡了那一箭,心里又是灼热又是钝痛,握住他的手不肯放,怔怔落下泪来,喃喃道:“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