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誉此时正在主帅营帐里,和众军官做沙盘推演。听得外面吵闹声震天,眉头一皱。
刘征察言观色,道:“好像是从新兵营传来的声音。”
楼誉看向坐在下首的新兵营都尉陈天奇。
在楼誉凉凉的眼光笼罩下,陈天奇如坐针毡,霍地站起来道:“我瞧瞧去,这帮子小兔崽子在胡闹什么。”
陈天奇走出营帐,正好遇上一个新兵营的军士匆忙跑过,于是一把拽住,喝问道:“出什么事了,闹成这样,罔顾军纪,想吃军棍吗?”
那新兵本来是听说有好玩的热闹凑,这才急匆匆地往营里跑,如今被都尉拎住一顿喝骂,立刻吓愣了,战战兢兢道:“禀……禀告都尉,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听说长臂猿他们在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小马夫。”
长臂猿就是那个大高个,由于身材高大,腿长手长,被取了外号叫长臂猿。
楼誉坐在军帐内,耳朵里扫到“小马夫”三个字,心中一动,捏住沙盘推演用的小旗,沉吟不语。
陈天奇气得脸都紫了,一张脸板得跟铁板似的,怒不可遏地往新兵营走:“一群怂蛋,教训个马夫还需要把自家营地给掀了?全都绑起来打二十军棍。”
正在这时,主帅营帐里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等等。”
陈天奇脚步一顿,只见楼誉掀帘而出,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新兵营此刻已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弯弯在营地里上蹿下跳,抓到什么扔什么,棉被、衣物、鞋子、尿壶、脸盆、头盔乱飞,一时间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新兵们也学乖了,知道人家轻功了得,无论如何追不上,便动用了人海战术,因怕出了人命触犯军纪,所有大家都有默契地不动兵刃,只是拿着网兜木叉扫把之类的分头围堵,仗着人多,堵住了弯弯逃窜的口子,再用网兜铺天盖地一兜。
这招当初楼誉抓小黑的时候也用过,以黑豹的敏捷都躲不开,弯弯轻功虽然好,也在劫难逃,被满头满脸兜了个准,成了条出了水只能原地蹦跳的鱼。
长臂猿摸着被砸肿的额头,顶着一头马粪,兴奋地冲过来,对着地上的弯弯就是两脚:“看你还怎么跑。”
这两脚踹得结结实实,弯弯痛得缩成一团,却倔强地咬牙不吭一声。
新兵们顶着各种鼻青脸肿围过来,又看到自家营地杯盆狼藉乱七八糟像被敌军扫荡过一般,怒从心起 ,噼里啪啦拳脚如雨,纷纷朝弯弯招呼过去。
弯弯被网兜裹住无法动弹,只能缩成一团,用手臂护住要害,闷声不吭,任凭踢打。
这厢新兵们打得高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多了几个人,正安静地驻足旁观。
楼誉负手站在那里,嘴唇紧抿,面无表情。
陈天奇总算看清楚了,倒在地上被拳打脚踢的那个人,正是之前被将军收入军中,照顾有加的小马夫,顿时脸色就难看起来,暗骂这些小兔崽子找死。
男人嘛,又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军人,凑到一处,打架斗狠,好勇争先难免,但是绝对不允许恃强凌弱,欺负弱小,像这样多人打一个,挨打的是马夫,还是年纪最小的马夫,不要说犯了楼将军的大忌,连自己都很看不过去。
“不像话。”刘征气呼呼地走出去,打算喝止这场单方面群殴,却被楼誉的眼神止住。
看着楼誉喜怒难辨的表情,刘征有些担心:“世子,再不管,怕是要出人命。”
楼誉的眼神有些冰冷,语气却淡淡的:“再看看。”
不知什么原因,他对这个叫弯弯的小孩有种奇特的亲近感,以及完全没有缘由的信心。
弯弯虽然年幼,但是性 情有棱有角,身法武功显然出自高人,举止言行虽然野气,却带着些微不可言说的清贵之意,加上机敏聪慧,心境清澈,稍加磨练必成大器。
凌南王世子看中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再说军中崇尚勇者,要在强手如林的黑云骑待下去,弯弯不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那只会惹来嘲笑被人看扁。
在私塾里做班长的永远是最会背书的那个人,一个道理,在强者辈出的军队里,做老大的肯定是拳头最硬的那一个。
特别是在不那么讲究门阀出身的黑云骑里,要想赢得尊重,必须靠自己的实力,真真正正地打出来。
想当年,楼誉以世子之尊,初入黑云骑时,尚且打了数十场架,在充分展现了超强的战力之后,才让一众黑云骑军官心服口服。
所以今天这场架,弯弯非打不可。
看着不远处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被拳脚相加的弯弯,楼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静默不语,只是额角肌肤上凸出了几根青色血管突突乱跳,暴露了此时稍显烦躁的心绪。
弯弯抱头躺在地上,紧紧护住了心窝头部等要害,所以虽然看起来凄惨无比,受的其实都是些皮肉伤。
他此时浑身是土,身受无数拳脚,眼前却浮起了容衍温雅和煦的笑容。
“弯弯,你这一生只管随心所欲,爱你想爱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有阿爹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弯弯仰着小脸,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那,我能打想打的人吗?”
容衍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道:“可以啊,不管你想打谁,阿爹都帮你。”……………………
阿爹,阿爹……你看着,弯弯长大了,不用你帮,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去。
弯弯心中酸涩难当,双手紧 握,猛然睁眼,带着网兜腾空而起,撞向身边的人,力道之大,一下子把那个新兵撞得飞了出去,余势不减,又撞翻了好几个人,方才停下。
趁众人分神之际,她扯开网兜,捡起一根木叉,恶狠狠地横抡出去,棍风所到之处,新兵们纷纷闪躲,硬生生在自己身周扫出了一圈空档。
被她的气势所迫,喧闹的新兵营实实在在地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弯弯拄叉于地,站在圈子中间,如被惹急了的野兽,眼中露出凶狠啮人的杀意,冷冷斜睨过来,被她眼光扫到的人,不知怎的,只觉得那目光如九天深渊里的寒冰,直 插心中,冻得人忍不住打冷颤。
这个小孩明明鼻青脸肿,全身是土,鼻子嘴角都淌着血,却气势凛然,让人不可逼视。
嘴角挂起一丝冷峭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我阿爹说过,以众击寡,战术也,以寡击众,勇者也。从现在起,我单挑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