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被人莫名一脚踹下马来,灰头土脸在草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晕头转向地爬起来。
抬头一看,自己的马上稳稳坐着个小孩子,穿了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皮袍,头发蓬乱,皮肤黝黑,正看着自己嘻嘻笑。
赵无极又羞又怒,冲自己的马儿打了个呼哨。
自己的黄骠马是斥候营中最彪悍的骏马,虽然比不上世子的追风,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马,平时桀骜不驯,只听主人号令,旁人想靠近就会撂蹄子,连摸一马鬃都不可得。
死小孩,敢踹我,看我一声令下,让黄龙把你颠撂下来,摔掉门牙!
一声呼哨响了,黄骠马呼哧呼哧喷着热气,一动不动。赵无极傻了,不信邪又是一声呼哨,黄骠马喷着响鼻,摇头晃脑摆尾巴,态度谄媚地去那小孩儿的手。
小孩儿被得发痒,摸着马鬃格格笑个不停。
这边大红终于甩脱了套马栓,眼看自己的位置被黄骠马抢了,赶紧凑过来,恶狠狠地顶开黄骠马,自己用头磨蹭着小孩儿的腿,甚是亲密。
赵无极脸都绿了,这野孩子哪里冒出来的?!
王贵,郑海龙、张猛等人刚才从万马蹄下捡得一命,正后怕惶恐间,见赵无极吃瘪,方才如梦初醒,齐齐策马而上,把那脏兮兮的奇怪小孩围在中间,喝道:“小孩,把黄龙还回来。”
小孩子侧头看向他们,一双眼睛亮晶晶璀璨如星,也不说话,扯过马缰,调转马头,一夹马腹,骑着黄骠马就往刚才野马群去的方向跑。
赵无极大急,这可是我的马!
情急之下脚尖一点,腾空而起,伸手就去抓小孩儿的头发。王贵,郑海龙、张猛纷纷策马赶上,抡起手里的套马栓往小孩儿头上套去。
小孩儿冷哼一声,脚踩马蹬,仰面躺倒,避过赵无极的一抓和那几根套马栓,随即身形如烟,轻飘飘地飘起来,抓着一根套马栓,整个身依附在上面,顺着长长的杆子滑落,已到王贵眼前,刀光一闪,把他的八字胡削掉了一半。
王贵瞠目结舌间,小孩儿身形不停,跃起抓住另一根套马栓,身下坠,将长长的杆子压弯,一刀削向赵无极的发髻。
赵无极刚刚落地便逢刀光,大惊,只得再往地上躺。小孩儿却也不追击,就着套马杆反弹之力,腾空而起,刷刷刷几下刀光,把那几根套马栓切成了光头葫芦。
这数下细微之间腾挪转移,看得刘征眼花缭乱,脱口赞道:“好俊的轻功!”
楼誉瞧得仔细,嘴角微微牵动,心道:“这小鬼的心倒还不坏。”
他早已看出,刚才那几刀出其不意,这奇怪的小孩儿本可以削掉王贵和赵无极的头,却只是小孩子心地削了几根胡子作数,放了两人一马。
小孩儿在空中打了个呼哨,大红四蹄翻动赶上,小孩儿正正落在马背上,一声清啸,大红人立而起,巨大的蹄子蹬向追来的几人。
王贵等人的几匹战马被野马王气势所逼,收蹄不敢前进。
小孩儿大笑,笑声清脆悦耳,用刀背一拍黄骠马,黄骠马吃痛狂奔,跑得势若奔雷,小孩儿骑着大红随即跟上,两马一人朝野马群的方向奔去,很快在视野中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在夕阳之下。
赵无极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响反应过来,捶足顿欲哭无泪,这次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紫红马没抓到,连自己的坐骑都丢了,我的紫红马啊,我的黄龙啊……
刘征哧笑出声:“老赵这回真是亏大发了,丢了黄龙,估计他要哭半年。”
楼誉端坐马上,眼神犀利,淡淡道:“告诉赵无极,我给他十天时间,十天内把那匹野马王牵到我面前,做不到就别在斥候营待了,到伙房劈柴去。”
开玩笑,自己的兵,怎么能在一匹马前败下阵来。
刘征心里默默替老赵捏了把汗,脸色一整,道了声诺。
楼誉又看了一眼紫红马消失的方向,方才扯过马头:“走吧,去会会那个吹笛人。”
一夹马腹,追风蹄泛乌光,向异迁崖奔驰而去,刘征策马紧随其后。
秋意萧瑟的也西草原上,天色渐暗,太阳逐渐沉没于那宽长的天际线下。
异迁崖下,楼誉仰头看向崖顶,悬崖陡峭直立,既高又险。
“嚯,够高的。”楼誉脱去外袍,扔给刘征,仅着一袭黑色紧身戎装,兴致盎然地活动手腕。
他贵为世子,小时候这种爬山爬树的事情自然没什么机会做,后来当了将军,爬山爬树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做,因此跟第一次带兵上阵一样,楼誉此时心情非常好,谁说爷没爬过山,能爬上这道崖,就把小时候的缺憾一并都补了。
刘征接着世子的外袍,苦着脸站在后面,想劝又不敢劝,世子啊,将军都是战死的不是摔死的,你确定要去爬这个异迁崖么?
楼誉哪里管手下亲随副将的小心思,活动完手腕,一跃而起,手一搭凸出的石块,借力腾跃,足尖再点凹陷处,数次借力已跃上十余丈。由于地形不熟,好几次腾跃间找不到借力的地方,人跟着石块哗啦啦滑落,很是出了几次险情,直把地上的刘征看得心情跌宕起伏,吓出一身大汗。
好在黑云骑是大梁最强大的骑兵,本就是老凌南王亲手训出来的,楼誉从小在军中长大,自小打熬骑射,功夫底子深厚,反应敏锐超乎常人,爬起山来自然也就比常人更轻松些,往往在险之又险处,提气纵跃,极快地扣住悬崖外的一丛树枝,或者一块石头,化险为夷。
只见楼誉的身影逐渐消失于高崖黑暗之中,刘征觉得提着的一颗心,像十八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叹气抹去一头汗,暗道,怎么看世子爬山,竟比看世子杀敌还要提心吊胆。
楼誉双手不停攀越险要,腾跃之间,脑子里竟然浮出一个脏兮兮黑呼呼的人影,虽然刚才在也西草原上站得远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那孩子身轻盈,姿态曼妙,腾空挪移轻灵如风,身法施展开来如清风拂面,翠竹写意,虽然一身脏污,但举手投足间皆是清贵之意,让人移不开眼睛。
“如果他爬这异迁崖,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楼誉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心中有些莫名的好奇和探究,随即又觉得自己好生奇怪,摇摇头抛掉妄念,专心爬崖。
崖越上越险,最后一块大石突出崖壁许多,悬空孤立,陡峭千仞,楼誉看遍周围无落脚之地,只得深吸一口气,腰后雪山内息汩汩而出,手上用力,一个鹞子翻身,凌空翻上崖顶。
天已黑,一轮冰月如钩高挂。
崖顶不大,展目看去,冷风呼啸,空无一人,只有正中央一棵木槿花树,叶片枯黄,唯余残枝在猎猎风中娑娑作响,在如水月光下显得得愈发凄凉。
树下有小块光芒,璀璨四射,刺人眼眸。细看竟是一把小巧的青冥剑,明晃晃地在一个小土丘上。
土丘显然是有人认真堆成,四方中高,若墓状,青冥剑端端正正在中央,剑身反照月光,澄净透亮,映照得剑柄上那朵小小的木槿花,鲜艳欲滴。
楼誉缓步走过去,剑身,看着那朵朱红描就的木槿花,心中一动。
槿花谢,红颜殇,莫问前生相与谁?
姑姑,是谁在这里给你立了个剑冢?是那个神秘的吹笛人吗?
四下空寂,吹笛人不见踪影,唯有风声萧瑟。
从崖顶展眼看去,大漠辽阔黑沉,西边远望灯火如星之处应该就是凉州城,西南那条细长泛着乌光的黑色长带,就是狩水,狩水再往西千里,夜色重重,黑暗无边延展,目光无法所及之处,是朔国的帝都,那座青黑色的宫殿,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梁朝女子的青春和生命。
梁朝先帝昏庸懦弱,在位数十年间国内兵弱将少,倍受大朔欺凌,不得不屡送公主和亲,以求偏安。
这几年却大大不同,武定帝执政以来,政清治明,内有治世文臣魏明,外有善武的凌南王父子支持,国力渐强,隐约已有了盛世之态。
楼誉站在崖顶,脚下就是凌空绝险,身便是云海苍茫。
缓缓伸手,凌空虚握,万顷江山大漠峻岭尽在手心,轻轻道:“楼誉此生,必不让朔军占我半寸土地,再不让一个大梁女子葬送红颜。”
语气虽然清淡,却有着不容置疑之意。
夜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翻飞,越显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