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所以成为大漠,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整容的。
仗打了那么多年,被万千马蹄刨了那么多年,被两国百姓抛弃了那么多年,于是成了现在的模样,水土流失,沙尘漫天,一点都不可爱。
但大漠深处人迹罕至之处却柳暗花明,自有一番新气象。
异迁崖后千仞壁沟之下,一汩温泉色泽如玉清澈见底,正丝丝冒着热气,周围绿草红花春意盎然,高高的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红艳似火。
泉边上一匹神骏异常的紫红色大马正大口咀嚼着嫩草,咯吱有声,吃得甚是香甜投入,正是那天在也西草原上和黑色追风赛脚程的领头马。
大马身高腿长,眼如悬铃,头腹 胸肌紧 绷纤长,绝无半点赘 肉,全身皮光油亮色泽饱满,鬃毛细长丝丝分明披在马颈处,身材绝佳,如果在马界有模特比赛,拔个头筹应该问题不大。
但单单这些只能说明它骏,不能说明它神。
这世间骏马很多,神马却很少,神骏皆备的马就少之又少。
紫红色的大马之所以神骏,关键点是它的脚下。
它脚下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团,细看之下竟是一头极为罕见的黑豹,通身全黑一根杂毛也无,年岁虽小,身长还未开,却爪牙锋利,幽幽泛着寒光,足以撕裂比它身长更多的猛兽。
可这等猛兽此时正在撒娇,撒娇对象就是那头只顾埋头啃草好像饿殍转世的大马。
小黑豹头挨着大马的腿亲热地摩挲,大马看都不看,不耐烦一脚踢开。小黑豹就地打了滚,摇头晃脑想了会,毫不气馁地又蹭了上去,这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气质,当真令人佩服。
耽误了吃草大业,大马更加烦恼,于是这一脚把小黑豹踢得更远。小黑豹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呲牙咧嘴地冲大马露出爪牙,吼了两声。
大马无动于衷,继续吃草,摇着尾巴好像刚刚扫掉了一只嗡嗡叫的黑苍蝇。
小黑豹见威胁无效,只得再蹭过去,不敢太过靠近,怯生生地凑在马脚不远处,用小爪子拍蝴蝶玩。
做豹子做成这个样子,真是让豹子它娘羞愤欲死。
做马做到这样的份上,真是光宗耀祖,先辈脸上发光。
小黑豹百无聊赖地左爪子和右爪子玩了一会儿,忽然抽了抽小鼻子,一声长啸,化作一道黑影,扑向刚刚走进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以手护胸,敏捷地躲过小黑豹势在必得的一扑,朝大马挥手打招呼:“大红,你好!”
大马阔厚的鼻翼扇 动了几下,矫健的四蹄抖了抖,昂首挺
扭头看向泉中丰美的水草,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对这个恶俗名字的愤怒不屑。
小孩儿又对着地上作势欲扑的小黑豹摇了摇手,打招呼:“小黑,你好!”
小黑豹顿时谄媚地凑过来,抱住小小身影的腿,亲热地摩挲,充分地表现出对这个同样恶俗的名字非常满意。
小孩儿摸了摸黑豹的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泉边一座有些破旧的草庐,兴高采烈地喊:“阿爹,阿爹,我采到月夜莲了。”
阿爹没有答应,阿爹不在家。
草庐里干干净净,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医书药典,还有很多画着各种奇形怪状兵器的画册。
书桌前一幅画墨迹未干,画上不出意料是个美人。
阿爹从来不画其他的东西,只画美人,而且只画同一个美人,侧脸正脸浅笑薄怒娇嗔淡愁,各种表情形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每幅画上的美人鬓边都别着一朵红艳的木槿花,眼波流动,俏丽无边。
由此推断,阿爹的画工很好而且画画的时候包含感情,因为要把一个美人画得那么美,不是只凭手就能做到的,还要用心。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在画上放了一方镇石,以免画儿被风吹走了。然后动作熟练地往灶台里扔了根柴,拿出一块腊野鸡细细切了,撒进米里,用小火煨着。
阿爹生病后只能喝粥,野鸡粥有营养补元气,最关键的是,野鸡很笨抓起来不费力气,所以小小身影每天给阿爹吃野鸡粥,如果有一天阿爹提出要换个口味,把野鸡改成野兔,麻烦就会成倍增长。
还好阿爹甚是好养,从没有提出要换菜谱。
麻利地做完这一切,小孩儿取出藏在怀里的月夜莲,小心翼翼地放在阿爹的床头边,满心欢喜地看着。
“阿爹说采到了月夜莲,他的病就会好,病好后,就带我去镇里买新衣裳。”
小孩儿扯扯身上破旧的粗布衣裳,小脸有些发红,阿爹什么都会,就是不擅女工,做的衣服别别扭扭,自己又要到处滚爬翻打,穿不了多久就破破烂烂。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新衣裳,只要阿爹病好了,这破衣裳再穿几年也不打紧。
只是阿爹,锅里的野鸡粥都飘出了香气,你为什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