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之 我和你
“弯弯,你的阿爹,可能是我许久未见的一个故人。”
弯弯心跳如鼓,她和容衍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年,在她心目中,阿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有时候她也会想,像阿爹这样才华绝代,天下少有的人物,怎么会在大漠苦寒之地隐姓埋名,一待就是十年?
一年前那个突发变故的夜晚,让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阿爹待在这里,也许是为了那个叫安宁公主的女子。
安宁公主死了,阿爹也死了。阿爹苦守大漠十年,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是谁害得你们这般凄苦悲怆?
一想到容衍临死前的眼神,弯弯就觉得戳心的痛,心里早就暗暗发了誓,一定要替阿爹和安宁公主讨还公道。
可是自己却连阿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全都一无所知,谈何报仇。
想起这个,弯弯就觉得很沮丧。
天可怜见,好不容易让她碰上了个可能认识阿爹的人,怎么能放过。今晚,她吱吱哎哎没话找话,黏着不走,就是为了打听这个事情。
此时,又听楼誉开口承认,激动得小脸涨红,手心微微出汗,身 体向楼誉那边凑了凑,急切道:“你真的认识我阿爹?先告诉我阿爹的名字,好不好?”
楼誉放下手里的活,缓缓抬头,想起那个亦师亦友的故人,眼神深邃,有隐隐的伤感。
当年那件事惊天动地,涉及天家隐私不说,也成了某位贵人的心病,至今无人再敢提起一字半句,虽已过去多年,却似未愈合的伤疤,一碰就要流脓爆疮,说不定还要累及他人。
而容衍最不想累及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娃儿了吧。如今容衍已死,自己不能坏了他的一片苦心。
再看向弯弯,只见她小脸微仰,脸上泪痕尤在,一双眼睛哭得微肿,却晶亮闪烁,透着无比期待。
心中不忍,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轻声道:“弯弯,你阿爹不说他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也许以后你自然而然会知道,现在就不要问了。”
连你也不说吗?弯弯觉得失望之极,眼神黯淡下去,低头漫无目的地画着沙子,一滴眼泪顺着莲瓣似的小脸滑落,在沙面上滴出一个小小的水坑。
从侧面看过去,只见她眼角微红,轻抿,瞧着都让人心酸。
楼誉心里酸涩,长叹口气,小锉刀在手里打了个转,把打磨好的鹿皮切割成长条,拿起地上一张打制好的铁条,细细包上鹿皮,又用锉刀仔细把凹凸不平的突刺打磨平,再用弦丝紧紧绷住铁条两头,装好机关弹簧,拿在手里试着拉了两下,方才满意地递给弯弯,大声道:“男子汉总是哭鼻子有什么出息,这个送你,看看合不合手。”
弯弯吸吸鼻子,接过一看,竟是张小巧精致的弩箭,犀角为柄鹿胶为弦,机簧处还细细地用铁丝包了两层,打磨圆滑了,以免伤手。
“你年纪太小,臂力不足,百斤硬弓是没什么指望了,这弩箭轻巧,用机簧能一次连发,用来防身再好不过。”楼誉微笑道。
弯弯拿着弩箭上下端详,越看越爱,大喜过望,顿时破涕为笑:“你做的?”
“是啊。”楼誉毫不羞涩地点头。废话,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嘛。
“我阿爹……”
知道你又要说,你阿爹也很会做兵器,楼誉一看不妙,自己好不容易才转了话题,可不能让这个小鬼又绕回去,得赶紧打住了,急忙道:“小鬼,花了我半个月时间才做好,你难道不先道个谢?”
弯弯低头把 玩着小弩箭,只觉得大小合适,精巧轻便,不由得爱不释手,知他专门为自己打造,心中感激。
闻言抬头,笑得甚是诚恳:“嗯,谢谢你。”
红嘟嘟的小嘴抿了抿,觉得一句谢谢不够诚意,又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几块看不出形状糕点,殷勤地捧到楼誉面前:“你饿不饿,吃糕点。”
对她来说,这些糕点是身边最值钱最好的东西了,自己都舍不得吃呢,给楼誉吃那是天大的面子。
见她眉眼弯弯,笑容甜甜的,纯稚可爱,楼誉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有股甜意从心底泛了出来。
毫不嫌弃地捡了几块糕点扔进嘴里,大刀阔斧地嚼了吞下去,剑眉一轩,道:“真甜。”
弯弯自己也吃了两块糕点,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包好重新放进小包里,然后美滋滋地拿起小弩箭瞄准前面的沙丘,准备试试,却发现没有箭矢,一愣道:“箭呢?”
楼誉浅笑,从身边掏出个精巧的小箭囊,却不递过去,扶住弯弯肩膀,温和问道:“弯弯,我叫什么名字?”
弯弯愣住,刘征叫他世子,赵无极等人叫他将军,自己平时总是没大没小,你啊我啊地乱叫一气,相处那么多天,竟真的不知道,这个待自己甚好的少年将军叫什么名字。
此时被楼誉问住,不觉有些赧然,捏着小弩弓,红了脸,张口结舌道:“你叫将……将……”
“我姓楼,不叫将将。”楼誉哼了一声。
弯弯当即闭嘴,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敢开口。
楼誉也不为难她,从小箭囊里根小箭,以箭为笔,以沙地为纸,写下“楼誉”两字。
这两个字入沙三分,笔力刚劲,棱角分明。
指着沙地上的字,楼誉低声道:“楼誉,我的名字。”
弯弯仔细看了看那个字,一笔一划牢牢记住,点头道:“记得了,你叫楼誉。”
她声音稚嫩清脆,如黄 莺出谷,“楼誉”两个字脆生生地叫出来,直叫对面那人,如盛夏痛饮了杯冰镇酸梅汤,从头到脚倍觉舒畅。
忍不住揉了揉弯弯的头发,将弩箭和小箭囊放到她手中,朗声笑道:“来,我教你怎么用。”
扶着她的手,将三箭装上弓,瞄准对面沙丘,扣动机簧,“嗖嗖嗖”,三箭连发,箭箭准确射 入沙丘,三箭射 完,沙丘上竟然只有一个小孔,准确度惊人。
弯弯欣喜不已,回头看向楼誉,道:“真好用,力道准头都好把握。”
楼誉走过去,把小箭捡回来,放到弯弯手里,笑道:“这把弩弓是特制的,唯一缺点就是搭配的箭矢太难做,我做了那么久,也就打磨出来这十支,你要省着点用。”
弯弯小箭放回箭囊,宝贝似地系在腰上,拍拍箭囊笑道:“知道了,不到关键时候绝对不用。”眼珠子滴溜溜转几圈,随即语风一转,小猫见了鲜鱼一般露出贪心的表情:“可是,你有空的话不能再多打几支么?”
看到弯弯两眼发亮,就差没闪绿光了,楼誉忍俊不禁,随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贪心,改天我教会你,要用自己做去。”
弯弯摸着脑门讪笑。
两人坐在篝火边,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主要是弯弯在讲,楼誉负责听。
什么大漠上哪里有沙鼠洞,哪里能赶到狼,哪里有最肥的兔子,大红的臭脾气怎么养成的……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容衍那里,什么阿爹其实也很爱吃,阿爹有次做药丸子放错配料,害得她拉了三天肚子、阿爹很喜欢某个美人等等,来来去去把这几年和阿爹相处的生活说得生动活泼有趣,好似在这边疆荒漠里的日子过得竟比皇宫贵府还要快活,全无半点沧桑辛苦。
楼誉一边听一边笑,刚开始还担心她又想起容衍的事,后来见她叽叽呱呱说得没心没肺,笑容中不带一丝阴霾,便知道她已将此事暂时放下,并没有太过郁结。
心里暗赞,拿得起,放得下,不纠结不自困,便是一般成年男子都未必能做到。弯弯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旷达的心境,确实难得。
她那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这边厢楼誉也不嫌聒噪,反而相当配合地不断点头,表现得兴致盎然。
篝火点点闪烁,都是金色光斑,衬得两人的眉眼都带上了温暖的颜色。
不知不觉夜已深,说着说着,弯弯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嘟囔,眼皮有千斤重,却还是拉着楼誉的衣角不肯松手:“你别犯困哦,我还有很多故事讲给你听呢。”
楼誉低头一看,叫他不要犯困,这小鬼自己却已经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地如鸡啄米,啄着啄着,终于撑不住,无意识地把头靠在了楼誉的肩上。
“不是吧,又要睡了?”楼誉低声闷笑,看着弯弯瘦削的胳膊腿,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能吃会睡,怎么还那么瘦?
深秋的夜晚,天凉如水,弯弯也许觉得有些冷,闭着眼睛往楼誉这边靠了靠。
楼誉摊开大氅,披在弯弯身上,不动声色把她拉近些。她嘟囔着,在楼誉的肩窝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满意地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楼誉侧头看着她的睡容,嘴角微弯,只觉得心中柔 软似水,月影渐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