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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之 缓赶围
这片流沙极大,表面看起来和一般沙漠别无二样,但却寸草不生,犹如平静深重的海面,有风亦不起浪,水面底下暗流汹涌,一旦落入便被吸进深不见底的海底,再无生还机会。
弯弯领头在前,每一步都踩得非常踏实笃定,震起的尘土如轻烟弥漫,在沙面上印出一个个很深的脚印。
楼誉跟在后面,心知以弯弯的轻功,完全可以做到踏掠沙面不留痕迹,她这么不惜力气地一步一个脚印,就是担心脚印太浅会被风吹散,以致跟在后面的人走错道。几不可见地嘴角微弯,暗运内力,一步步把那些个小小的脚印踏得更深一些。
一行人紧随弯弯,半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地渐入流沙深处。
约莫走了两柱香的功夫,前方隐约可见一抹绿色,在这个荒芜凄凉的荒漠上带出一丝生命的气息。
弯弯一头亮晶晶的汗珠,两颊红扑扑地,指着那抹绿色兴奋道:“到了,就是那里。”
楼誉默默计算,按照刘征等人的速度,只消再过盏茶功夫,对方重甲骑队就会被赶进这个地方。
再看那个绿洲呈长舟状,上面长满一排低矮浓密的胡杨林,端地是隐藏突袭的好地方,心中便已有了计划。
沙漠上的气候如女人的脾气,变化多端,刚才还烈日高照,清空无云,此时却刮起了大风,像只巨大的手,扬起漫天尘霾。
绿洲上茂密的胡杨林里,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眸闪着精光,黑云骑精兵们散藏于胡杨林中,均半蹲于地,拉弓满弦,黑色尖锐的箭头从树枝缝隙中,土丘凹陷中探出,稳稳指向对面的流沙区。
楼誉守在最前方,长长的眼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黄沙,整个身体稳定如山,一动不动。
不消一会,已隐约可听到阵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展目可看到不远处被马蹄激荡起来的尘土喧嚣。
弯弯趴在楼誉身侧的一个小土丘后面,不安地动了动,想伸头去看个究竟。
楼誉目视前方,神情不变,伸手把她探出来的小脑袋摁了回去:“如果不想被流矢射穿脑袋,就趴着别动。”
弯弯吐了吐舌头,她在黑云骑的弩箭营混了那么久,没学会多少射箭的本事,却看多了黑云骑兵们的箭术,深知这些黑色的箭支在这些骑兵手里会发挥多大的威力。
因此被楼誉摁了回去,也不气恼反抗,反而舒舒服服地躺下伸了个懒腰,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块点心扔进嘴里嚼着,心道,不看就不看,小爷不稀罕,阿爹说过,有生命危险的热闹不要凑,你们忙你们的,我先睡一觉也不打紧。
半响,意料中的反抗没有发生,楼誉觉得身边的小家伙今天格外听话,有些诧异。
回头一看,只见弯弯慵懒地抱着离光,头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眼神迷离,正在和周公若即若离地约会,顿时哭笑不得。
那张小脸颊红扑扑的,一缕汗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楼誉看了看,终是忍不住,伸手把那缕黑发捋开,拍拍他的脸颊道:“弯弯,醒醒,现在还不能睡。”
弯弯努力睁开眼睛,嘟囔:“马上就要打起来了,现在不睡什么时候睡,养足精神才好打架啊。”
楼誉觉得小鬼此时慵懒带些撒娇意味的表情可爱得紧,揉了揉他的头发,轻笑道:“等会打起来,你就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记住了?”
弯弯懵懂点头,暗忖,为什么要跟着你啊,打架我也会的。
彼时,弯弯年纪太小,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险恶的场面,错综复杂瞬息万变,要活下来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功,还有经验。
有时候,战场经验比武力更为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新兵总当炮灰,兵油子命长的原因。
刘征领命,带着五十骑一路追赶对方的重甲骑兵,除了绳索拖地之外,还令属下大声吆喝呼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对方果然如楼誉所料,以为大批追兵赶至,又惦记着增援山阳,不欲在半途消耗实力,于是加快速度往前急奔。
他们全副重甲,马匹负重较重,双方差距不过十里,真要跑起来,黑云骑快马加鞭不消数息就能追上。
刘征偏偏不急,勒马收缰跑得不慌不忙,双方距离不偏不倚保持在两三里路左右,远远地缀着,像赶兔子一样,把对方的重甲骑兵逐渐赶向流沙区。
远远地视线里 出现了座黑石山,黑黝黝光秃秃,峻峭寒冷地矗立在那里,刘征心里明白,已经接近弯弯所说的流沙区了,做了个停的手势,所有黑云骑战马减缓速度,原地踏着大步,保持着如雷的蹄声,却就是不前进一步,而是悄悄变了路线角度,绕着黑石山转圈子。
世子想必早就侯在里面了,眼看对方骑队呼啦啦,一往无前地冲向流沙区,刘征冷笑一声,心道,冲吧冲吧,跑得越快越好,刀磨亮箭上弓,就等着下锅的肉了。
【定风波】之 陷绝境
“最快速度赶到,全歼山阳族人。”朔国骑兵统领带着这道密旨,率铁甲重骑,人不离鞍奔驰数日。
此时,山阳族人已被围于一隅,依靠雪峰山险峻深邃,负隅顽抗。这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一旦隐入山林,确实很难觅其踪影,让此前扮做流寇前往围剿的军队倍感力不从心。
皇上密旨,令重甲骑兵速速增援,势必剿灭山阳。
骑兵统领并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山阳部落,到底惹了什么祸事,让大朔如此恼火,连皇上都惊动了,不惜下密旨予以剿灭。
虽然不懂政治,但他是个军人,遵守命令乃是天职,出兵打仗从不需问缘由,领旨之后一路带着旗下的重甲精兵,不眠不休连续奔驰数日。
半路又遇到梁国大队骑兵追击,好不容易摆脱了对方,此时展目望去,远处已隐约可见雪峰山脉雄伟壮阔,横亘万里,连绵起伏,心中不由一松。
再看看已是正午时分,人疲马乏,正想招呼手下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小事歇息。
突然,骏马前蹄一失,整匹马猛然往前冲去,骑兵统领一惊,心知不妙,急忙勒马拉缰,向手下大声呼喝:“停!”
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战马前蹄完全陷入沙面,巨大的惯性,把他从马背上抛了起来。
晓是他功夫了得,应变迅速,身体凌空,连续打了好几个跟斗,消去急冲之势,眼看脚下全是流沙,不敢以脚着地,在空中调整了一个平沙落雁式,脸朝下四肢张开,尽量扩大着地面积,像一张烤熟的烙饼一般,平平地贴了下去……
急变陡生,身后两百重甲骑兵正极速奔驰,此时哪里刹得住车,虽然纷纷勒马急喝,但根本阻不住马儿奔跑之势,前赴后继地冲进流沙,人和马滚成一片。
他们本就是重甲装备,此时落入流沙,自身重量更是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就像波澜不起的水面,看似平整却无任何可借力之处,前面的人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人或马砸中,无可奈何,越陷越深。
骑兵统领平贴着地,好在已消去大部分下落之力,加上落地面积甚大,虽然在沙面上打出个整齐的人形,但大幸并未陷入。
趴在沙面上惶然四顾,只见大部分铁甲骑兵都陷入流沙,耳边尽是绝望的惨叫。
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亲兵,已被流沙没至肩膀。
“将军……救我,将军……救救我……”那个亲兵极力伸着手,眼中全是恐惧恳求之意:“将军,拉我一把,求求你了,拉我一把……”
这亲兵跟随他多年,已是左右臂膀,此时一臂之遥命在旦夕,骑兵统领虎目含泪,却咬紧牙关就是不伸手,不能拉啊,这个时候一拉,不但人救不起来,自己反而会被拖入流沙,两人都要死。
那亲兵不愧为军人,起初在死亡的恐惧下,忍不住出言恳求,此时见将军不伸手,便也明白自己身处绝境,再无生机。
此时流沙已经埋至他的颈部,亲兵脸色惨淡,神色却平静下来,眼中含泪看向骑兵统领,道:“齐三去了,将军……保重!……”
语音刚落,流沙已涌入他的嘴里,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话来,不消瞬间,人已经没顶。
被吞没处,流沙短暂形成了一个凹陷,四周的沙子迅速流过来填充,仅片刻功夫,沙面恢复如常,再也寻不见齐三半点痕迹。
眼睁睁看着亲卫活生生被流沙吞噬,骑兵统领嘴唇颤抖,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大吼一声:“砍马头!”
暴喝同时,他挥刀砍向自己的爱马。马儿此刻也已被流沙淹至颈部,见主人挥刀砍来,圆圆的马眼露出悲怆,缓缓流出两道清泪。
骑兵统领的刀挥至马颈,看到那滴马泪,刀锋骤然停住,怔然片刻,终是硬起心肠,闭上眼睛,一刀剁下……
血淋淋的马头被刀尖挑起,骑兵统领把马头用力甩向前方。
“噗”马头落地,他随即手按沙面,稍稍借力,腾空而起,飞向前方,足尖恰恰落于马头之上,然后再次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马头,挑起、扔出、借力……
两百骑中,不乏反应迅速者,一些陷入不深,正慌乱挣扎的军士,被统领一声暴喝惊醒,如同突然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效尤,挥刀砍落马头,抛出借力,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试图在流沙中求活。
骑兵统领以两个马头交互借力,跃出近千米,晓是他臂力过人,也倍感酸胀难支,正绝望间,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绿色映入眼帘,心中大喜过望:“绿洲!前面就是绿洲,加把劲,到了绿洲就有救了。”
众军士闻言,如久旱逢甘霖,精神大振,纷纷加快前进的速度。
绿洲之上,胡杨林中,杀机暗伏。
黑云骑精兵们,隐没于暗处,拉弓上箭,弦成满月,紧紧盯着前方,将方才对方重甲骑兵队陷入流沙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对方人马被生生活埋的惨状,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不由心悸。
新兵营此次也挑选了几名能力出众的新兵随队历练,黄火鹏就是其中之一。第一次身临战场,亲眼目睹流沙吞人,虽然尚未动一兵一刃,也让他从心底感觉到寒冷,初出征时那种兴奋激动感已消失,直面生死的恐惧让他拿弓箭的双手都禁不住颤抖。
“小子,手抖成这样,等会死的就是你。”身边的一名老兵斜眼看了过来,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冷冷道:“不想死,就把你的兵器拿稳了。”
黄火鹏深吸一口气,强制稳住心神,偷眼看了看不远处趴在楼誉身边的弯弯,见她神情自若,甚至还没忘记从包里掏糕点吃,不免有些佩服,这小鬼虽然年纪小,胆子却挺大。
又想到之前若不是她,估计此时在流沙里挣扎惨呼的人就是自己,心情就复杂起来。
楼誉凝视前方,默默计算双方距离和箭矢速度,见时机已到,举起右手凌空劈落,从齿缝中迸出冰粒般的一个字:“放!”
黑云骑军士应声而动, “嗖、嗖、嗖……”破空之声连续响起,百箭齐发,利箭撕裂空气,狠辣无情地射 向正在流沙中艰难移动的人们。
此时对方残余的重甲骑兵被困于流沙中,已经身处绝境,更不料引以为活路的绿洲上竟然有埋伏,笼罩于对方强弓利箭射程之中,直接被掐断了那一线生机。
“有埋伏,快躲!”流沙上的人乱作一团,但哪里躲去?手脚快的人,拨去迎面而来的箭矢,趴于地面,小心匍匐前进,大多数人连反应都来不及,瞬间被射 成了刺猬。
大漠乌云蔽日,狂风乍起。
军士的惨叫痛呼声,马儿的悲鸣声交织成一片,此时的流沙区恍然已成一座新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