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之 永遇乐
那日晚上在屋顶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后,弯弯心结打开,如船行险滩移开了阻石,心境开阔,渐渐又有了生气。
见她刚刚伤过心神,楼誉执意让她静养,这几日天气晴好,暖阳融融,也不想让她躺在屋里沾了药气,便在院里支起一把藤椅,让她靠在上面,自己则拿了笛子在一边,耐心教她吹笛。
先从最简单的淇曲教起,无奈弯弯在音律上的天赋几乎为零,滴滴答答吹得高兴,就是没有一个音准的。
楼誉也不着急,笑眯眯地在边上指点,听着荒腔走板的曲子,一手还打着拍子,表情甚是享受。
路过的家丁们心中嘀咕,世子以前在府中,不是看兵书就是练骑射,偶尔抚琴吹笛也是为了一抒心中烦闷,哪里有过那么休闲慵懒的时光,就连那么难听刺耳的笛声都听得那么入迷沉醉,又是中了什么邪,发了什么疯?
服侍茶水的侍女们出了小院,小脸涨红窃窃私语,一个说方才世子侧脸的微笑真是阳光俊美,一个说弯弯小将军才好看呢,笑起来眉眼弯成的美好弧度,简直能甜到人心底去。
容晗走进院里的时候,正好看到楼誉将弯弯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吹笛,冬日暖阳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光芒,静谧美好如一幅绢丝泼墨的画卷,好看得刺目。
“咳咳。”容晗犹豫了片刻,终是跨进院里,握拳放于唇前,清咳了两声。
楼誉抬头见是他,点点头:“你来了。”又指着另一张藤椅:“坐。”
容晗平时处事温和淡雅,那日乍闻容衍的消息过于震惊愤怒,出言刻责尖锐,已是大失常态。
后来见弯弯受激过度晕倒,十分后悔。在弯弯昏睡浑噩那几日,就已来过几次,亲自为她把脉开药。
今日见她脸颊微微泛出红晕,不似前几日那般惨白无血色,已知没有大碍,但是大夫心态,坐下来之后还是习惯 性 地拉过弯弯的手腕,搭指于脉上。
闭目沉吟片刻,方雪过天霁般笑道:“好多了,再吃两剂药就不用吃了。”
弯弯苦着脸哀求:“那药太苦,我已经好了,能不能不吃?”
容晗还未开口,楼誉已经斩钉截铁道:“不行,药要吃全了才有效果,我不是命人买了天宝斋的蜜饯吗,苦的话吃一颗,再觉得苦,喝一口药吃一颗也成。”
弯弯可怜兮兮地看向容晗,容晗轻轻摇头,笑道:“药还是要吃的,我再去给你配些养气凝神的丸子,可以合水吞服,就不会那么苦了。”
这几天,容晗已从楼誉口中知道了兄长的事,百般唏嘘辛酸,涩难苦痛。
但那颗激愤不平的心却渐渐安宁下来,容晗也明白,安宁公主一死,即便那夜兄长没有强行动用内息导致经脉寸断,他也不会再独活下去。
心心念念,十年强忍苦痛只为一人,如今伊人已逝,再无牵挂。
生无所念,死又何惧?
幸好兄长这些年过得还好,至少有弯弯相陪。
想到这里,看着兄长亲手带大的孩子,容晗对弯弯就有了一种天然的亲近和怜爱,那种“你就是我自家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弯弯,我哥他平时都吃什么?”容晗坐在弯弯身边,话题不自觉又绕到自家兄长那里去了。
“野鸡粥,不能放盐,阿爹不能吃咸的,他说会热毒攻心。”
“他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画画、写字、配药,阿爹身 子好些的时候,还会去给山民或者草原部落的人治病。”
“他不是还教了你武艺?”
“对哦,阿爹还演练过刀法给我看呢,不用内息只用招式,阿爹练起涟漪刀来可好看了。”
“哦,说说看,快说说看,怎么好看了……”………………
容晗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对着弯弯有说不完的话,提不完的问题,从吃穿用住行,到业余爱好和娱乐,任何细枝末节都不想放过,恨不得让弯弯把容衍那十年的生活写成本书,好让他回家细读。
偏偏弯弯也想听阿爹小时候的故事,见容晗要聊天,正中下怀。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兴致勃勃,源源不断,句句不离容衍。
一个说,阿爹爱干净,草屋虽然简陋,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一个说,那是必须的,我哥他有洁癖,小时候除了白衣裳,其他颜色的衣服都不肯穿。
一个说,阿爹给人看病,妙手回春,治好了很多人。一个说,兄长自小师从天机老人,所学繁杂,机变百出,学得最好的其实不是医术,而是是机关兵器……
两人聊得越来越投契,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楼誉以手扶额,摇头苦笑,又来了,这些话题昨天不是全都说过了吗?这些话颠来倒去,倒来颠去的说,两个人也不觉得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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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过得飞快。
一晃就到了凌南王世子行冠礼的日子,这是上京城里的一桩大事,礼部和鸿胪寺早几个月就开始筹谋安排。
按皇上的意思,世子此次在凉州大获全胜,打得漂亮,扬我国威,壮了军魂,颁旨将凉州至泗州、雍州、郴州、黄州等西凉十五州设一大郡,取名平西,由黑云骑统辖。
这还不算,皇上还放出话来,此次冠礼他要亲自主持。由此可见他对这个亲侄儿的疼爱发自肺腑,无遮无挡。
礼部和鸿胪寺一琢磨,这是大办特办的意思啊。于是下了狠手,竟是拿出了类似皇子之礼的劲头规模,操办起来。
皇上亲自主持冠礼,是无上的荣宠,朝野俱惊动。但毕竟楼誉是皇帝亲侄,这是皇上的家事,皇上要大操大办有谁能奈何,就连平时没什么事做只管弹劾上谏的言官御史们都无话可说。
凌南王府赏赐隆重,各种稀罕物件儿都被皇上赏到府中,阖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楼誉最为清闲,带着弯弯一路遛弯,到了皇城之前。
“楼誉哥哥,冠礼是什么?”弯弯问道。
楼誉道:“男子成年的礼仪,标志着男子已长大,可以娶妻。”
“哦,你没有娶妻,是因为还没有行过冠礼,对吗?”弯弯恍然大悟。
那倒不是,上京城中没有行过冠礼就娶妻纳妾的贵族子弟要多要少,他不娶世子妃,是因为还没有看上眼的姑娘。
如今喜爱的姑娘就在眼前,他头一次动了成亲的念头。但是这个姑娘还那么小,可怜他好不容易动了心,要成亲却还需等上好多年。
勒马收缰,楼誉长叹口气,笑而不答,指着巍峨 高 耸的城墙,道:“明天的冠礼,就要在皇城中的正宫北辰宫举行。弯弯,明天早点起床,你要来观礼。”
“我也能去?”弯弯又惊又喜,看这两天的架势,明天必然是贵人满堂,冠盖云集,自己不过是一个亲兵,怎么进得了皇宫。
楼誉低低笑道:“你想来吗?”
弯弯看着那座威严的皇宫,有些气馁:“想,可是我进不了宫啊。”
“想就行。”楼誉笑得开怀,说得好像去萝泺湖边约会一般轻松:“说定了,明天我在北辰宫前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