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之 释前嫌
楼誉感到她手心滑腻,竟是被冷汗渗透了,心中刺痛酸涨,似被堵住一般,涩涩道:“后来,我父王一时糊涂,铸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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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凌南王年少气盛,不忍看九妹如此凄苦绝望,打听到容衍关在大理寺的黑牢里,提剑上马就要去劫狱。
临出门时却被赶来的三皇子拦住。
三皇子和凌南王以及九公主,一母同胞,平时关系最是亲厚。凌南王见三皇子来了,更是高兴,结结实实叫了声“三哥”,就打算拉着三皇子一起去劫狱。
不料三皇子不是来劫狱的,三皇子是来拦人的。
劈头盖脸骂了自家弟弟一顿,榆木脑袋不开窍,大理寺的黑牢岂是你可以去劫的?
那里守卫重重,你杀不杀得到最后尚难定论,若惹怒了父皇,就算你是皇子,说不定也要被投入大牢。
凌南王急了,难道就不管九妹的恳求,任凭容衍去死?
三皇子拿出包药粉道:“如今父皇震怒,一定要杀了容衍,劝是劝不动的,你去黑牢探监,将这包药粉给容衍服下,他就会气息微弱如同假死。之后我们找个死囚,狸猫换太子,偷偷将容衍救出来,之后再想办法让他和九妹相会。”
凌南王对自己这个三哥相当信服,闻言精神一振,立刻依计怀揣着药粉,去了黑牢。
凌南王府和镇国公府关系甚好,容衍和凌南王亦是知交,见他如此交代,也不疑有他,便服下了这包药粉。
“却不料,这包药粉并不是什么假死药,而是加大十倍药量的化功散。”楼誉眼中闪过痛楚,冷冷道:“后来我父王才知道,当夜镇国公进宫跪地求情,先帝终于答应留容衍一条性命,但要剥爵削位,负大逆之罪,逐出上京,永世不得返,不得在族谱上留名。”
说到这里,嘴角牵起一丝冷意透骨的讥诮:“经脉断裂武艺全失,与父母家人恩断义绝,从族谱除名,容衍是多么骄傲的人,却从此被打落尘埃。他们是没杀他,却让他生不如死。”
弯弯只听得心惊肉跳,冷意逼心,手脚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九公主呢?九公主如果知道了,难道会愿意扔下我阿爹远嫁?”
楼誉的眸光如悬在屋檐上的冰棱:“对小姑姑自然又是另一番说辞,说如果能乖乖和亲远嫁,便既往不咎,让容衍重回镇国公府,好好地做他的天机公子。”
安宁公主为了爱郎,毅然决然同意远嫁,但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待凌南王将容衍从黑牢里救出,他已是废人一个,受伤极重。
“我父王知道铸下大错,后悔莫及,偷偷将容衍藏在府中,请来最好的大夫为他疗伤医治。可是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安宁公主的和亲车驾粼粼簇簇已过了凉州。”
楼誉长叹一声:“那一日,也是隆冬,容衍突然不辞而别,从此生死不知,再也没有他任何消息。这些年,我父王暗中遣派了无数斥候满天下寻找他的下落,却始终找不到,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藏身在也西草原。”
弯弯听得又惊又怖,全身冰冷,牙齿不由自主咯咯作响,喉咙里像被火烧过,出声已是喑哑:“父母子女互相残害,兄弟姐妹勾心斗角,都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楼誉见她身体颤颤而抖,知道她自小孤苦,最是羡慕看重家人之间的亲情,又生长在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环境里,自然是不相信亲人之间竟然能如此无情戮害。
殊不知天下最无情的地方就是皇宫,天下最无情的家庭就是皇族,深宫中种种小手段险恶更胜过沙场的刀剑相交。
所谓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在皇族里只不过是利益天平两边的秤砣,只论份量,不论情意。
见弯弯如此伤心难过,楼誉心里也十分难受,但其中种种心机深险,奸猾老辣,却不愿意和弯弯细说。
他希望自己能挡住那些芜秽失德,暗算勾陷,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难过伤心,永远这么快乐地生活。
轻轻将弯弯拥入怀中,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渐渐冰冷的心:“弯弯,我一直瞒着你,不告诉你关于容衍的事情,并不是想掩盖欺骗,而是想等你再大一些,承受力强一些的时候再告诉你。”
弯弯低声啜泣:“阿爹,阿爹他太可怜了。”
楼誉脸色沉痛,道:“我父王当年错伤了你阿爹,遗憾痛悔至今,我们凌南王府亏欠容衍太多,如今你已知道事情经过原委,弯弯,你能……原谅他老人家吗?”
自住进王府以来,弯弯也见过几次凌南王,酷似楼誉的面容,眉角额头多了皱纹沟壑,更显得不怒自威,但对下属和家奴却并不严苛,奖惩分明,宽和有道,是个宽厚豁达的长者。
此时听得楼誉将那些尘蒙往事一一道来,惊心动魄之余又十分唏嘘伤感。
她不是那种纠缠不放,自闭自郁的 性 格,单纯却不愚蠢,不谙世事却不缺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从初时的震撼中走出来,静下心理清事情的首尾脉络,明白了凌南王其实并没有参与那场构陷和迫害,心中依然酸涩,但那种不能释怀的恨意却慢慢消淡了。
楼誉久等不见她回答,坚定如铁石的心亦渐渐忐忑紧张,扶住她的肩膀,目光透亮,能读神摄魄一般:“现在想不通也不打紧,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再说无益。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放下心结,要让你知道,我与他们都不同。”
他的声音柔和,如早秋的阳光,轻暖温和,带着抚平伤痕的力量:“弯弯,我想容兄若还活着,也希望你能快乐生活,开心满足,不要把大好时光用来记住仇恨。”
弯弯心中百感交集,泪珠子滴落在楼誉的手背上,如同热油烛泪,烫手更是烫心。
弯弯一直都鲜活灵动,明媚动人,精力旺盛好似从来不知疲惫,这样失神黯然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楼誉啊楼誉,你一直说要好好守护她,却还是让她受伤了。
楼誉心痛自责得无以复加,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扶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颊靠在自己的颈边,静静的任由她的泪珠从自己后颈温热滑落,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绝不会重蹈容兄和小姑姑的覆辙,我喜欢你,此生一定会和你娶你为妻,一定会对你很好,永远不离不弃。”
“弯弯……不离开我,不要恨我,好么?”这几个字发自魂血,带着殷殷恳求之意。
弯弯靠在楼誉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混乱无措的心绪渐渐平静,下颌支在他的肩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极轻,但楼誉听在耳里却如钟鼓齐鸣,心头似被烫了一下,热得发疼。
紧紧拥住她,在她的额头近乎虔诚地印下一个吻,唇 间叹息 般喃喃:“弯弯,弯弯,我的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