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 更漏子
夜深人静,唯有秋虫鸣镝,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柔柔地透进来,在白墙上映出几点银白的光影。
她皱着眉头,紧闭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陷入梦魇之中。
“杀!”喊杀声震天,遍地尸骸,宋百里若慈父般的笑容刚刚绽开,便被漫天风雪吞噬。
画面一转,刘征笑眯眯给大红配上全套的马鞍脚蹬,大红倍感不舒服,抗议地嘶鸣了一下,扭过大头亲热地蹭过来。
赵无极在边上促狭地笑:“抓兔子我也会,你给我烤兔子腿吃,我抓十只兔子还给你。”
她正想和他斗两句嘴,却惊恐无比地看见漫天箭雨倾泻而下,瞬间将眼前所有人全部掩埋。
去哪里了,你们都去哪里了?
她跪在雪地里茫然无措地寻找,眼中的泪渐渐化作了血,在脸上划出鲜红的痕迹,正惊惶时,突觉心口一凉,一支铁箭如鬼魅般从风雪中穿出,深深插 入 她的胸口。
太冷了,冷得感受不到撕裂般疼痛,她颓然倒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身着朔国军服的人影在瞳孔中变得越来越大。
一把军刀当头劈下之际,她笑了,用最后的力气摁动了胸口的机括,小弩箭激 射而出……
她翻了个身,紧 咬 双 唇 ,用力抓着被褥,力气大到指甲都泛起了青白色,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
“弯弯!”门被推开,容晗急步而入,几步迈到床前,打开针囊,取出银针,手腕轻抖,迅速刺入她玉枕风池等穴位。
弯弯稍稍安稳了一些,却依然紧 咬 着嘴唇,唇上渐渐渗出了血珠。
容晗心疼已极,将她抱起,轻轻把自己的手指 塞 入她的齿缝间。
弯弯下意识咬住,越咬越紧。
容晗的指尖滴下了血,他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和脸颊,声音是波澜不惊的轻暖:“弯弯,别怕,是我,我在你身边。”
弯弯一哆嗦,下意识仰起头来,神智还未清醒,眼神中却依然惊恐无助。
容晗忍不住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弯弯别怕,别怕啊,有我在呢。”
弯弯终于安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有恍惚,眼前容晗的脸像水波一样慢慢漾开,另一张脸孔悄然浮现,如雕刻般棱角分明。
弯弯缓缓举起手,轻 抚 那张脸庞。
容晗既惊又喜,轻 轻抓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手那么凉?明日我给你开些滋补暖身的汤剂,一定要按时服用。”
弯弯手指一抖,眼中恍惚茫然消去,指尖下的那张脸孔又变成了容晗温雅的笑容。
不是他。
弯弯呐呐收回了手,朝容晗抱歉一笑,低头抿唇不语。
容晗的眼光黯淡下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宽慰一笑道:“又做噩梦了?”
弯弯缓缓点头,泼墨般的长发挽在颈侧,锁骨深深,更显得弱不胜衣。
“弯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容晗轻轻拍着她的肩,又从怀里掏出一只芦苇编的小兔子,哄道:“瞧,喜欢吗,让它陪你睡好不好?”
弯弯瞧那小兔子精巧可爱,两个红眼睛似红玛瑙似地活灵活现,不由有些欢喜,接过来将它放在自己的枕边。
容晗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弯,扶着她重新躺下,掖好被角道:“小兔子的红眼睛是用姜步草的果实染的,这姜布草有些来历,你想不想听?”
弯弯瞪着小鹿般的大眼,轻轻点头。
“古时候有个女子叫做姜布,有一次邪灵侵袭姜布所在的村落,她挺身而出替全村老幼挡住了邪灵,天神感念她侠义,赐予沾染了她鲜血的草株神力,以抵挡邪灵。从此这些草就有了辟邪的功能,被人称为姜布草。”
“所以弯弯,有红眼睛小兔子在,噩梦就不会再来,你现在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声音温煦如阳光,轻轻暖暖的,药枕上传来一缕安神的香气,弯弯抱着小兔子,眼皮渐渐沉重,终于闭上眼,沉入梦乡。
容晗看她睡去,不敢离开,便在床沿打了个地铺,和衣躺下,草草睡了一夜。
天边的灰黑渐渐褪成了青白色,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又是一个秋日的晴好天气。
院落里的桂花飘落一地,如同在青石砖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毡,香气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容晗早早起来,神清气爽地推开门,打算去给弯弯买些馒头软糕做早点。
一推开门,只见一个布衣素妆的女子,面带踌躇地站在门口。
容晗略带惊讶:“凤兰姑娘,风寒露重的怎么站在这里,不早点敲门?”
凤兰看着他俊雅的面容,脸上倏然飞起两片酡红,扭着衣角做了一福,小声道:“见过容大夫。”
容晗跨出门槛,问道:“难道大娘病又犯了?我瞧瞧去。”
凤兰忙拦住了,羞怯万分地递过手中的篮子:“给你。”
容晗疑惑接过,掀开篮子上的棉纱,下面整齐地叠着白糖软糕和鸡蛋烙饼,热腾腾冒着香气。
“凤兰姑娘,我只不过替大娘诊治过一次,难为你亲手做了糕饼送来。”容晗捧着篮子,温和道:“下次不要辛苦……”
怕他把篮子还回来,凤兰急急打断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妹妹的。”
她红着脸道:“听你说过妹妹喜欢吃糕饼,凤兰别的手艺不敢说,做糕点馅饼却是这凤台城里的头一名,你妹妹那么瘦弱,难得有她喜欢吃的,你怎么能不收?”
容晗提着篮子,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好,那我就替舍妹谢谢凤兰姑娘了。”
凤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承袭祖上手艺做得一手好糕饼,家中开了糕饼铺子,家境还算不错,加上容貌清秀,被城中未婚的孟浪男子誉为糕饼西施,上门求婚者络绎不绝。
她眼光也高,看不上一般的求婚者,拒绝了不少男子,直到有一天见到了容晗这般的相貌气度,顿时坠入情网。
情思成网,昼思夜想,想尽方法只为多见他一面。前几次拿来自己亲手做的衣服鞋子,都被他不失礼貌地还了回来。
知道他有个患病在身,深居简出的妹妹爱吃糕点,容晗又对这个妹妹非常宠溺,这一次,她便拿来了精心做的糕饼,他果然收下了。
凤兰心中欢喜无限,绞着衣角,鼓起勇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道:“容大夫,我……”
“凤兰姑娘。”容晗的眸子如春风清隽,回头往院落里看了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上了丝坚定的意味:“容晗已经有心上人了。”
凤兰的脸色瞬间白了。
容晗脸上带着歉意,道:“容晗一介医者,颠沛流离,又心有所属,实在不是姑娘良配。似姑娘这般蕙质兰心,必会有良人相伴。”
凤兰双目微红,泫然欲泣,悲声道:“那位姑娘必然很美,才能让容大夫这样的人物倾心。”
容晗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院,垂眸微笑,笑容温柔得一如晨光中的山河:“是啊,她不仅美,还很勇敢坚强,受了伤从来都不叫痛,却是叫人心疼到骨子里。”
凤兰看见他的笑容,温暖怜惜之意深至眼底,发自内心,无遮无挡,便知道自己再无可能。
自己第一次对男子动心,人家却有了心上人,这是多么让人难堪的境况。
凤兰泪珠滚滚而落,勉强做了个福,转身走了。
容晗目露不忍,想叫住安慰两句,又硬着心肠止住了脚步,既然不爱,何必给人希望,又徒增人家的伤心。
凤兰走出几步,停下想了一会,转身道:“容大夫,前几天你教训的那个管事是钱家的家奴,这个钱家仗着在朝廷中有些人脉,向来霸道难缠,你带着生病的妹妹难以应付,不如暂避。最近朔国帝都最大的医舍在广招天下名医,以你的医术若能考入,必能前程无量。”
容晗郑重一躬:“谢凤兰姑娘提醒。”
凤兰依依不舍地凝视着他,终是咬牙转身离开。
容晗展目看向远处的天际,区区凤台钱家他岂会看在眼里,但却不想闹出动静被那人知晓,看来家是一定要搬了。
大朔的帝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以那人如今的身份,总不至于追到帝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