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寒】之 心头血
“中路军那边有人私藏军情不报。”吴功脸色沉霾,阴森森道:“必须要把沙湾黑云骑全殁的消息传到楼誉耳朵里。”
宋百里死了,五千精骑无人生还,这么重要的消息,当然必须让楼誉知道。
因为,他知道了这个,才会发疯,而只有他发疯了,才能让伐朔大军军心大乱,内杠纵生。届时朔军反扑,杀楼誉灭大军,说不定能趁势攻到梁都上京去,将梁国灭了。
吴功越想越觉得总管大人这一手玩得高深莫测,几乎利用了所有可以想到的心理变化和契机,高明得很。
楼闵脸色阴沉,想了许久,方才道:“楼誉不知道也好。”
楼闵想的是自身的安危,以楼誉之智慧,若让他了解通盘情况,略加分析便可以知道其中蹊跷关节所在,到那个时候自己肯定难逃关系和追究。如果楼誉发了疯,再不顾君臣纲常,以他的武功和在军中的声威,这万军之中,自己首当其冲难保安全。
吴功看楼闵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眼底掠过一丝鄙视,却掩饰得极好,俯身道:“太子殿下,楼誉只要活着就是皇位的威胁,此时是除掉他的最好契机,如果错过,再难有机会。太子殿下三思。”
楼闵却不愿再听他的,摇头道:“那家伙就是个冷面煞星,连父皇都敢顶撞,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了情况,在这万军之中,没人能扛得住他的雷霆一怒,就算我是太子是统帅,也不行。”
吴功心中烦躁,还待再劝。却见楼闵手一挥,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放低声音,森森道:“本太子已经决定了,吴俭事不用再多说。倒是……哼,你们主子答应的事情若不兑现,别怪本太子翻脸无情!”
吴功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垂首低眉应道:“太子殿下放心,国君之诺岂当儿戏,鄙国帝君甚是欣赏太子,必将为太子登位尽绵薄之力。”
为我登位尽力?楼闵心中冷笑,你们哪有那么好心,只不过现在你我有共同目标,都想杀掉楼誉,方才借势而合罢了。
皮笑肉不笑道:“本太子没有什么耐心,转告你家主子,凤台城是时候交出来了。”
吴功应下:“是,小人一定转告。”
“退下吧。”楼闵一想到楼誉这个还没点火的炮仗,心头烦躁无比,挥手让他离开。
吴功行礼退下,心中却暗道,这个太子不知道,我家主子是真心想捧他当梁国国君啊。
楼誉骑在马上,遥望凤台城头,那里攻城战打得正激烈,但论惨烈程度却远远不及焉吉,甚至连一场中型规模的战斗都比不上。
王冀将军的右路大军已经按时赶到,公孙明的左路大军虽然动作稍缓,但最迟明日也可赶到,计划中的合围之势已经形成,楼誉却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太好打了,好打得出乎意料。本以为在凤台会遇到敌人猛烈的反击,会遭遇比焉吉更加惨烈的抵抗,却没想到这一路来的朔军像集体吃了迷幻药一样,败得咯嘣脆,溃而不乱地退到了凤台城内。
像这样豆腐块似的朔军,仅凭他的中路军就能打下,哪里还需要三路大军合围。
楼誉俊眉深锁,连日来不断攻战,让他无暇仔细思考其中蹊跷,但心底总有一股阴影挥之不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焉吉临阵调兵、沙湾久无消息,朔军无征兆地溃如腐竹,凤台出乎意料地好打……种种迹他脑海中如浮光掠影闪过,这背后好像有一只手,明明布局好了一切,却故意留下些蛛丝马迹,让人有迹可循。
楼誉就在这些痕迹明显的蛛丝马迹中,准确地抓住了只零片角,倏然眼中燃起了火焰,亮得瘆人,猛地勒紧马缰,扔下一句话:“侯行践,你来指挥。”
随即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作战之际,主帅临阵离开是大罪,侯行践脸色发白,回头大叫:“世子,不可——”
但楼誉哪里会听他的,凤台之战没有悬念,以朔军这样毫无斗志的打法,不出三个时辰,必然会被攻下。
此时,他必须要去印证心中那个极其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错了。
楼誉额角细腻的肌肤上却凸出几根青色的血管,突突乱跳,显然是着急紧张到了极点,极其少有用马鞭抽打追风,驱赶着它用最快的速度奔跑。
追风四蹄翻飞几成幻影,跑得快如闪电霹雳,马蹄声踏碎战场的喧嚣,声声震在楼誉心里。自出生以来这二十年,他从来未有这么一刻如此时这般惊恐无助,心头的恐惧和空洞似个漩涡般越卷越深,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两百里路,疾风赶月残云莫追,楼誉骑着追风,一头扎进了公孙明左路大军。
“是谁?口令!”前锋护卫军只看到一个黑色影子流星赶月般飞驰过来,厉声质问还飘在空中,楼誉一人单骑已经冲进了前锋队。
正在行进中的大军队伍,被他野蛮不讲道理的冲撞乱了一瞬,无数都尉和校尉大声呼喝着拔刀围了上来,待看清这个人的面容和装束却无不愕然,挥出的刀顿在半空中,忙不迭地收了回去。
楼誉侧马旋身,减缓奔速,眼光快速在大军中扫过。他行伍多年,深谙各军种的装备和旗帜,眼光只这么一扫立刻就看到了中军营的将旗,一言不发,扭缰掉头,笔直奔了过去。
中间相隔着千军万马,见他气势迫人,脸色如铁,竟无人敢拦,反而自发主动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楼誉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通畅,瞬间冲到了中军将旗下,勒马急停,追风巨大的马蹄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土痕,残雪飞溅,在众人眼前激荡起一层薄薄的雪雾,迷蒙浅白中依稀可见一个黑色戎装的人,如煞星下凡,带着夺命摄魄的杀气,冷冷立在那里。
公孙明心中惊骇无比,强制镇定在马上行了个礼:“镇远将军公孙明,见过世子。”
楼誉不屑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公孙明,我黑云骑驰援沙湾的五千人现在在哪里?”
公孙明见他语气森然冷硬,杀气磅礴凌冽,目光中隐隐透着疯狂,心中大大叫苦,没想到楼誉竟敢一人一骑冲进他的左路大军,一点面子都不给地当面质问。
楼誉见他不答,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一次,黑云骑五千精骑现在哪里?”
公孙明虽然身处大军之中,左右皆是亲卫,却觉得对方的杀气透骨而入,让人忍不住从心底发寒。
禁不住往后缩了缩,鼓起勇气道:“末将一切行动皆由大军统帅调遣,那五千精骑……那五千精骑何在,末将不知。”
末将不知。
这四个字如四把巨斧当头劈入楼誉的心中,一颗心瞬间几成白骨。一路上的希冀如同薄脆的琉璃,彻底崩溃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