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寒】之 痛心扉
冰冷刺骨雨水封住口鼻,让人呼吸停滞,胸口好像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那些永远留在沙湾的兄弟们,楼誉对不住你们,还有她,弯弯,这个自己倾心挚爱的女子,她是藤,他是树,树缠藤,藤绕树,双生双栖,本以为一生所爱可携手白头,可是如今她却死了?
从此漫漫人生长路,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悲凉,他怎么有勇气走下去?楼誉抱着头坐起,仰天狂喊,嗓子里却只发出一声似将死野兽般的悲泣。
凌南王世子暴打下属,逐赶中郎将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中。太子趁机又参了一本,称凌南王世子身为伐朔大军副统帅,竟然临阵离军,不服调配,暴戾乖张,难以服众云云。
这几件事情堆加起来,终于触动了武定帝最敏感的神经。
几日后,大胜后犒赏擢升的恩旨颁了下来。
武定帝龙心大悦,一道恩旨洒遍全军,太子就不必说了,赏赐丰厚,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次又御赐玉冠顶戴,风光无限。
其余立功将领皆有提拔封赏,就连战死沙湾那五千人的家属都有了不错的抚恤。
可是在长长的名单中,却没有凌南王世子楼誉的名字。
这道旨意像一道闷雷,悄然无声地打在所有人心上。表面上人人如常,寒暄恭贺一应不少,但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
凌南王世子这些年在凉州练兵作战,硬生生把黑云骑打造成了水泼不进,沙子也 揉 不了的铁板一块。
黑云铁骑的战力堪称虎狼之师,但全军上下唯楼誉马首是瞻,只知道有凌南王世子,不知道有皇上和太子。
这么一把利刃牢牢握在别人手里,又怎能让武定帝安枕?
锋芒太露,功高震主,这次打下了塔姆河又免了边税可谓大胜,但大胜而归之日,便是凌南王世子被削权之时。
这也是众人意料之内的事,却不料武定帝这次下手如此之狠,简直不留一点余地。
过不了几天,皇上下旨:凌南王世子楼誉,居功自傲骄横无礼,临战离阵不服军令,加之乖张暴戾,无端冒犯东宫,殴打下属,依大梁律例理应重罚。但念在其攻打焉吉战功卓越,功过相抵,免其黑云骑统帅之责,罚三年世子俸禄,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此旨一下,引起轩然。
人人都心中揣揣,暗道天威难测。凌南王世子年少得势,战功赫赫,又得皇上宠爱,可谓意气风发,却不料就在一日之间被打落神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的一兵一卒,也都是皇帝的。武定帝此举杀鸡给猴看,对群臣既是告诫也是警告,皇权至上,不要搞三捻四有异心,否则分分钟灭了你。
朝中风云突变,身处漩涡中心的凌南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家奴丫鬟们忙乱焦虑,只因为一夜之间成了无官无职闲人一枚的世子殿下,又喝醉了。
楼誉鞋袜未脱,斜躺在榻上,浑身酒气,人事不醒。
“削了军权也好,省得我每日提心吊胆,天天为你们父子俩求佛还愿。”陈剑意抹着眼泪哭道:“可是誉儿一直这样,怎生是好?”
那天,楼誉浑身冰凉地从王家屯大营回来,脸色苍白得骇人,活脱脱一个冻僵的僵尸,把陈剑意吓得花容失色,心尖子疼得。
楼誉回府后谁也不理倒头就睡,不吃不喝睡了两天,好不容易醒来却也不叫饭只喝酒,终日以酒代饭,宿醉不醒。
陈剑意实在没办法,哭得眼睛都肿了,拽着凌南王的衣袖抹眼泪:“王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誉儿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凌南王将妻子搂在怀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凝目看向榻上烂醉如泥的儿子。
这个儿子从未让他失望过,是他一生的骄傲,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痛失兄弟同袍,那种痛侧心扉的感觉,不是领兵作战的人,根本无法理解。
凌南王想起当年的自己,又看看眼前醉得人事不省的儿子,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自己当年还不如他呢。
“你们都下去吧。”凌南王挥退家奴丫鬟,又将妻子鬓角的碎发轻轻一抿,和声道:“你也去歇会吧,我想和誉儿说几句话。”
陈剑意知道现在也只有王爷能劝住儿子,抹了抹泪点头,依依不舍转身,将将出门之际又回头交代:“王爷,要劝他吃饭。”
凌南王点点头,道:“王妃放心。”
陈剑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厢房。
待众人走出,凌南王负手站于榻前,也不管楼誉听不听得见,沉声说道:“誉儿,这些年,你在凉州作战,打打草谷,剿剿流寇,手下又都是些精兵强将,向来能御敌于边塞之外,胜利来得太过容易,没打过真正残酷的大战,一向太过顺利,所以遭遇大难便一击即溃。”
榻上的楼誉睫毛微颤,却依然昏睡不醒。
凌南王爷长叹一声,坐在榻边,沉身说道:“你宋叔殉国,我比你伤痛十倍,可是伤痛又有什么用?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会让你的敌人徒添笑料。”
凌南王爷将软被给楼誉盖上,道:“誉儿,我只许你软弱怯懦这么一次。”
“你记住,敌人永远不会和你感同身受,刀砍不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不知道有多痛。接下来,你要把这些砍在你心里的刀,全都还回去,砍到那些人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