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两斗鸡
“吱呀”驿站厢房的门似乎多年没有修理,推开的时候发出酸掉牙的声音。
方筝打着哆嗦从厢房里出来,脚一跨出门槛,立刻感受到门口那两个人之间弥漫着古怪而寒冷的气氛,被冰泉冻得青紫的嘴唇顿时越发青紫,上牙和下牙甚至开始友好地磕碰,不受控制地互相打起了招呼。
难道,这就是情敌之间的气氛?
没有你死我活,也没有打生打死,却让人无端端觉得太心酸、太悲惨、太痛苦、太难过、太……纠结。
方筝眼光在楼誉和容晗之间逡巡,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往外移动,下意识地要离这两个男人远一点,免得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暴戾冰寒气息波及,以至于自己因为寒冷而流动变缓的血液,直接被冻得凝固,然后悲惨地翘掉。
她移动得虽然慢且轻,但哪里躲得过那两人。
一眼瞥到她出来,楼誉和容晗立刻两步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异口同声问道:“她怎么样?”
楼誉本就等了许久非常焦急,加上心情又非常不好,手上的力气不受控制地大了点。
方筝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被拧折了,呲牙咧嘴地吸了口冷气,上下牙依旧打着架,道:“弯弯姑……姑……娘还没醒,接下来……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个办法本来就是你想出来的。
楼誉心中牵挂过度,俊眉一挑,就要发飙。
“方大夫多谢你,接下来交给我。”
好在容晗及时开口,略带歉意地向方筝点点头,瞪了楼誉一眼,转身进了厢房。
既然容晗这么说,想必诊治过程尚在掌握之中。
楼誉面色稍霁,松开手向方筝抱了个拳,一个箭步也跟着迈进房内。
他身上带着的冰冷寒意终于消失,方筝揉 了揉被拧疼的胳膊,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喃喃自语道:“这么凶,难怪弯弯姑娘不……不喜欢你。”
她说的这个“你”,当然指的是楼誉。
“谁说弯弯不喜欢王爷,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侯行践双臂抱胸,斜靠在墙角处,因为护主心切,语气里便带上了不自知的微微嘲讽。
又是你!
这个人把自己打晕,扛麻袋一样扛回来,扔垃圾一样扔在厢房门口,现在居然还嘲讽自己,简直就是面貌可憎,语言可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可憎!
方筝怒从心头起,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只会动武不会动脑的大老粗,你……你……你又懂什么?”
声音吼得足够大,只可惜牙齿咯咯咯打着架,削弱了不少气势。
“小丫头嘴还那么硬。”侯行践站直,看着方筝,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他身材高大,丈许的距离不消几步就走到了面前。
方筝只觉得一个魁梧的阴影当头笼罩下来,唬得往后一跳,双手抱胸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侯行践好笑道:“当时你也不问问我们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要死要活地跟过来,现在才知道紧张,太晚了。”
见他居高临下如鹰搏兔,语气不善,方筝有些胆怯,连退数步,背心已经抵到了栏杆上,兀自嘴硬道:“谁要跟着你来,我是看在容大夫的面上,本来以为容大夫那么温润儒雅的人,所交的朋友自然也是好人,没想到会遇到像你这样的坏……”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一物兜头兜脸地当头罩下,鼻端顿时萦绕着兵刃铁血的气味。
方筝挣扎着冒出头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件黑云骑的外套军袄,显然是刚从身上脱下来,还带着暖暖的温度。
她硬生生把最后那个“蛋”字咽了下去,诧异地看向侯行践,有心把衣服扔回去,却冷得十分厉害,发自内心地有些舍不得。
侯行践大笑道:“给你就穿着吧,这一路还长得很,我可不想拎着个冻得的僵尸走来走去。”
“你!”方筝气得脸色紫涨,一口气噎住,差点晕过去。
两人正隔世冤家一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黑云骑兵匆匆跑了进来。
侯行践脸色一整:“什么事?”
“禀将军,朔国来人了,一个自称鸿胪寺丞的人带着锦衣卫要硬闯驿馆,被兄弟们堵在了门口。”
侯行践心里一凛,顾不上再调侃方筝,当即带头往门口走去。
驿馆门口,黑云骑和锦衣卫刀剑出鞘,凛然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侯行践几步走到对峙的阵前,眼睛一扫对方阵势,心中略定。
五十个人,配备腰刀,没有强弓硬弩。
凭这几根废柴,就想硬闯我黑云骑把守的驿馆,做你家皇帝的春秋大梦。
重重哼了一声,骂道:“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大梁使团的驻地,拿刀拿枪的硬闯,什么意思,想开战么?”
随着他的喝骂声,黑云骑军士们齐喝一声,整齐地往外跨出一步,刀剑几乎戳到对方的脸上。
对方硬生生被这逼人的气势迫得后退数步,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干瘦老头儿却也是个硬角色,拨众而出,冷冷道:“我帝君当朝遇刺,虽然圣体无碍,但是刺客仍未找到,帝君忧心大梁使臣的安全,特命下官前来拜访问候。”
“你是谁?”侯行践斜眼冷觑。
小老头儿挺起干瘪的胸膛,骄傲道:“下官乃大朔帝国鸿胪寺丞陈良中是也,帝君圣心仁厚,还望将军收起兵刃,让开道路,莫要有损两国敦交和睦。”
什么狗屁拜访问候,实际就是借机来监视搜查。弯弯就在驿馆里,此时正是诊治的要紧关头,自己就是死都不能放他们进去。
侯行践将心一横,拔刀出鞘,指着陈良中老头儿的鼻子道:“我家王爷好得很,用不着看,王爷现在正在睡觉,睡觉是天大事,谁敢打扰我家王爷休息,老子就砍了他。“
“蛮横、粗鲁、莽夫!”陈良中气得发抖,干枯的手指哆嗦着,一口气堵住胸口,只得慢慢揉碎咽下,方才喘过气。
怒道:“大梁使团的驻地,说到底就是大朔的国土,在我国土上就必须听命于我大朔帝君,奉劝将军还是赶快让路,速去通禀西凉王前来一见,若将军还是执意挡路,莫怪下官无礼。若两国关系因此决裂,那也是贵使团无礼挑衅在先,后果自负,勿谓下官言之不预也。”
陈良中不愧为鸿胪寺丞,老练狡猾,言语间便将两国开战的导火索放在了大梁这一边。若殷溟借此由头撕毁合约兴兵征伐,天下民心悠悠众口,也无可指责。
这是一个宽大深的陷阱,也是是明晃晃刀锋相指的威胁。
侯行践知道其中利害,论语锋之利博览群书,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好在有自知之明,既然说不过那就闭嘴不说,王爷教导过,作战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自己的长处是什么?就是打啊,索性蛮横到底,也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好办法。
当即大刀阔斧昂首挺胸地挡在阵前,冷笑道:“我就是不让,你又怎样,杀了我啊?你杀啊,来啊。”
表情言语间很有几分之前方筝耍赖时的神韵。
陈良中见他油盐不进百毒不侵,也发狠道:“那就莫怪下官无礼,给我闯!”
锦衣卫们得令,呼喝着挥舞刀剑就要硬冲。
侯行践半步不退,大手一挥,黑云骑将士们脸色冷肃,齐刷刷站成人墙,刀剑外指,针插不进水泄不通。
驿馆墙头上陡然出现数十个黑云骑兵,手持强弓,锐利的箭头闪着利光,齐刷刷对准了锦衣卫。
“我不先动手,但你们若敢伤我一人,就是你们先挑起的争端。”侯行践冷冷道。
眼看双方剑对剑,刀对刀,恶战将起。
驿馆内毫无烟火气地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陈大人且慢,侯将军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