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 之 酬相思
楼誉掀帘进了车厢。
这车厢本来就不大,他又身高腿长,这么坐进来,空间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挤了。
知道楼誉和容晗有话要说,也着实怕了楼誉那一身冰山般的气势,方筝极有眼色地伸了个懒腰,道:“太闷了,坐得腰酸背痛,我到外面去松快下。”
说完便急匆匆往外爬去,偏偏忘了身上还系着绳子,直愣愣地被勒了回来,疼得呲牙咧嘴。
这方大夫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怎么一副毛 躁 性 子。
容晗默默替方筝的病患鞠了把伤心泪,伸手解开了绳子上的活结。
方筝如蒙大赦,尴尬地笑了笑,摸着被撞疼的后脑勺,掀开车帘,一头钻了出去。
看着方筝如躲煞星的背影,楼誉看向容晗,奇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不是可怕,你是恐怖。
侯行践看着狼狈逃出来的方筝,给了她一个“别气馁,你已经很厉害了”的眼神,屁 股挪出一个位置,拍了拍那个空位,道:“坐”。”
压低声音,手指戳着帘子:“这个人毒口辣心,不知道吓跑气哭过多少闺秀美人,能在他面前撑了那么久,女人里你算胆子大的。”
方筝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学着侯行践,也压低了声音。
“吓死我了,他那身气势就像冰块一样,不要说靠近,三尺之外都能把人冻死,我都怀疑他不会笑。”
“王爷当然会笑。”
侯行践想起楼誉以前英姿飒爽,直率硬朗,阳光般的笑容飞扬于眉目,说不尽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心中酸苦,长叹道:“我看到王爷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是在他的中军帐里,那次他逼着弯弯做他的亲兵,弯弯当场炸了毛,王爷笑得啊,活像只抓到鸡的狐狸,牙都快笑掉了。”
“他若会笑,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帝都景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也不答应吧。”方筝怀疑地转头看了眼车帘,摇头不敢相信。
“我们王爷长得那么俊,笑起来好看得很。”
唯恐楼誉被人小瞧了,侯行践急着辩解道:“俊美英越,风姿卓然,上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只配给他提鞋,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做梦都想嫁给他。”
嫁给一个冰块?方筝连打了几个冷颤。
“王爷以前看着弯弯笑的时候,温柔都好像打心底冒出来,连我们这些人看了,都觉得暖洋洋的。”
侯行践笑得很苦,语气涩涩的:“可是沙湾之战后,王爷就再也没有笑过。”
他那涩涩的笑容,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愧疚,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方筝觉得那丝苦笑,水透帛纸般慢慢渗入了自己的心里,侧头看向侯行践,静默片刻,问道:“在沙湾,究竟出了什么事?
侯行践嘴角紧绷,拉着马缰的手青筋顿冒。
方筝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又问道:“西凉王,弯弯姑娘,还有……容大夫,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行践沉默不答,看向远方的天际,半响方才艰难开口,却是一句文不对题的话。
“天快亮了。”
“这么跑下去,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凉州了。”楼誉坐下,眼睛瞬也不瞬看着弯弯,一人独骑面对鹰庭重箭时都没有丝毫惧怕,却在看到她的那刹那,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后怕。
逃亡的这几日里,密密叠叠的焦虑和担忧如影随形,万一离开的这几天,她有了什么长短……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野草烧不尽的丛丛乱生,心中是压抑不住恐惧。
直到此刻,见到她躺在容晗怀里,呼吸平稳安好无恙,才有了一脚踏在实地上的感觉。
还是不确定道:“容晗,弯弯她……”
“没有变好,却也没有更糟。”
容晗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冷硬,眼睛却看着楼誉垂下的左手,黑色戎装的袖口湿润,一抹鲜血从手腕流下,顺着木头的沟隙渐渐蜿蜒,在车底板上汇聚成了个红色的水洼。
默叹一声,将弯弯放到楼誉的怀里,空出手来,转身打开了药箱。
楼誉几乎是立刻抱住了弯弯,又怕自己力气过大弄疼了她,连忙松了劲力,极其温柔地将她圈在怀里,只觉得她的肩胛骨几乎成了薄薄两片,瘦得硌手。
顿时心痛欲裂,喃喃道:“怎么瘦成了这样?”
“这些天只喂得进清水和羊乳,怎么能不瘦,再不能这么拖下去,幸好我们跑得够快,马上就要到了。”
容晗看了眼弯弯,也是说不尽的心疼,手上不停,翻出金创药,轻易地找到了楼誉身上的伤口。
伤口在肩胛处,血肉经脉模糊处白森森的骨头清晰可见,既大且深,肌肉外翻,估计是被重箭洞穿后,他又把箭反手拔出所至。
伤成这样,他却也不保重着,一点伤药都不上,任凭伤口招风沾雪,肌肉发白已有了溃烂之相。
容晗觉得自己若再这么叹气下去,就要未老先衰,英年早逝了。
粗鲁地撕开他肩上的衣服,替他消毒上药。
医者心态,手下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嘴里却冷冷道:“你若是想找死,也要等弯弯平安回到凉州,如今强敌在伺,你又不负责任地把自己搞成这样,若大军追了上来该怎么办?难道等弯弯醒来,我要告诉她,你为了救她战死沙场,然后让她伤心得再死一次?”
他语气冷漠甚至有些刻薄,但成全之心却昭昭如日月。
楼誉闻言有短暂的沉默,却很快高兴起来,追问:“你的意思是,弯弯很快就会醒了?”
容晗嗯了一声,把止血粉撒在他的伤口上,语气带着宽慰和高兴:“她寒毒已消,又得你内力相助,已有了生机。只不过经脉受损严重,底子太过虚弱,所以一时饮食不进,昏迷不醒。若能安定下来,我再悉心调养个一年半载,应该能恢复八成。只是气海已破,内力恐怕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程度了。”
止血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楼誉却似不觉疼痛,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弯弯的脸,只觉得失而复得,珍贵无比,心中欣喜万分,忍不住轻轻唤道:“弯弯,弯弯……”
弯弯睡眠中似有不安,微微地动了下。
他连忙压低声音,拥着她,仿佛再不舍得松开,低声道:“容晗,和我说说弯弯这些年的事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