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难将息
厢房正中那个沐浴用的木桶,冰冷的泉水依然幽幽地冒着寒气。
弯弯一身干净的白色衾衣,微湿的长发绾在颈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太过安静,甚至连胸口的呼吸起伏都几乎没有,让人凭空生出一丝抓不住握不牢的恐惧。
楼誉脸色骤变,一个箭步迈到床前,伸手急探她的脉搏。
她的皮肤像冰一样冷,脉搏虽飘渺细幼几乎感觉不到,但依然在顽强地跳动。
楼誉心中稍安,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看向容晗:“接下来该怎么办?”
容晗打开了那个用棉布包裹的药罐子,一股浓重而苦涩的药味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将略显浓稠的药汁倒在碗中,用小银勺搅匀了,容晗端着碗坐在床沿上,对楼誉道:“我要喂药了,以防万一,你先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维持那一丝暖意不逝。”
楼誉依言而行,轻轻扣住弯弯的手腕,温厚的内力缓慢而绵绵不绝地传入她的经脉。
容晗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送到弯弯唇边。
银勺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楼誉突然开口:“等一下。”
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担忧:“容晗,万一……”
银勺子顿在空中,容晗的手有几不可见的颤抖,却只是一瞬间就收敛心神,低声道:“关心则乱,现在我们不能乱,这是唯一的生机,我们必须赌。”
楼誉凝视着他,眉目间渐渐浮起了坚毅果决之色,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语气苦涩道:“我从未信过神佛,此刻却希望能将全天下的神佛都拜一遍。”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容晗闭眼默默向满天诸佛祈祷了几句,睁开眼咬咬牙,下了狠心,用银勺轻轻撬开弯弯的牙关,将一勺子药汁喂了进去。
弯弯昏迷中无法吞咽,浓黑的药汁沿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在白到几乎透明的下颌肌肤上,划出一道黑色的印记,一滴滴落在被褥上。
楼誉眼中的焦虑和心疼几乎要夺眶而出,紧张地看向容晗。
容晗沉吟片刻,放下药碗,打开针匣,取出两根银针扎入她的颈部穴位道:“我用银针开穴,以外力强行助咽。”
这两个穴位入针极痛,常人难忍,她却一动不动,显然昏迷已深。
容晗知道不可再拖,再次以银勺打开她的牙关,将药汁一口一口喂了进去。
弯弯无意识地吞咽着,不少药汁溢出嘴角,但终归还是吞下了大半碗。
容晗一边喂药,一边细细观察她的气息脉络。
这一口一口喂下去的,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万一……赌输了,就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她。
容晗只觉得自己犹如站在万丈险崖间的一根细丝线上,随时可能崩断坠落,一碗药喂完,背后已经又湿又冷。
弯弯的经脉残破,难以承受过刚过强的真气,楼誉极有耐心地将磅礴气海化作细雨潺流,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点点滴滴输入她的经脉,穿过重峦叠嶂,如一抹寒冬里的微弱阳光,极力融化着冻成三尺的冰雪。
突然指尖一颤,脸色骤变。
弯弯的气海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暴戾的冰寒之气,蛮横不讲道理地将那抹暖阳瞬间吞噬。
不仅如此,这股暴戾的寒冷还迅速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速度之快根本不容他做任何抵抗,速度极快地吞噬掉他的真气,占领了弯弯的心脉。
“弯弯!”
楼誉惊骇已极,手捏一指决,后腰雪山真气涌动,就想和那股冰寒气息拼了。
“不行!”容晗扔开碗,摁住他的手,手速如风,五支银针已经弯弯的手三阳经。
那股寒流既快且猛,容晗快速布针,分流般将猛烈的寒意疏导进细小血脉经络之中。
银针颤颤,容晗拈着针尾,神情凝重,额头冷汗却不受控制渗出来,滴落在弯弯的手臂上。
楼誉嘴角紧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弯弯,紧张到了极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晗的手终于慢了下来,拈着插于弯弯额心的那支银针久久不动。
被容晗扔到桌子上的药碗倾倒,残余的药汁流出来滴落地面。
屋内寂静,只余药汁滴落地面寥落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方筝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感受着屋内的冷意,不由自主地裹紧了侯行践的棉袍,却依然被冰寒之气所逼,忍了一会没忍住,痛快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震醒了屋子里的两个人。
楼誉忐忑无比地看向容晗,试探道:“怎么样?”
容晗面无表情,看不出喜忧,只一味盯着手里的那支银针,仿佛那里开着一朵花。
突然眉头紧拧,眼中有了决断之意,手一动,将弯弯额心的银针拔了出来。
弯弯的脸色本就苍白得几乎透明,随着银针拔出,一股寒气慢慢从血肉里浮出来,额头、眼角、鼻尖、脸颊……仿佛生了层白霜,肌肤渐渐透出了凝玉般的青白色,不似生人。
容晗和方筝屏气凝神地盯着弯弯,楼誉虽然不懂医术,但也明白到了最紧要的生死关头,紧紧握住弯弯的手,自己却禁不住有些发抖。
弯弯依然一动不动,身上却越来越冷,连眉梢处都渐渐带上了点点白霜。
方筝忍不住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转头看向容晗时,眼中俱是茫然无措,惊骇道:“没……没气了。”
如同一道炸雷从天劈下,楼誉和容晗脸色惨白。
容晗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张凳子摔倒在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楼誉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再扭头看向弯弯时,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绝决。
我不信,不信你就这样在我面前死去,黑白无常神鬼阎罗,谁也别想带走你,我、不、允、许!
绝望和悲痛狭路相逢,碰撞出临渊一跃的奋不顾身。
将失去知觉的弯弯抱在怀里,楼誉闭目调动内息,在气海里升起了一轮铄石流金的骄阳。
一股至刚至纯至阳的气息在屋内流淌,之前的冰寒冷意遇之,即刻冰化雪消。
侯行践跨入门时,见如此情况,脸色大变。
有内力修为的人都知道,这相当于以自身为薪柴,化出熊熊热量,热量释放光了,薪柴也将变成焦木。
楼誉此举相当于用自己的性命,履险一试。
“王爷!”侯行践悲痛大喊。
却见楼誉突然面露惊疑,那绝望的内力也为之略略一收,倏尔一转,化作了冉冉晨雾,晖晖冬阳,汩汩流动间带着云开雾散的温和。
容晗也察觉了楼誉的变化,急行几步扑到床前,搭住了弯弯的手腕。
片刻,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喃喃道:“原来以寒驱寒之后,还需要以一定的温度烘暖复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同为医者,方筝还是听懂了。
如同冻僵的手脚需先用冰雪搓动,然后再用温水取暖一样道理,寒毒驱除后,寒意尤在,若不及时取暖烘热,就将前功尽弃。
这个过程环环相扣,各种条件缺一不可,若没有容晗将极寒之气逼于弯弯四肢经脉,寒毒不会被逼出,若没有楼誉以至阳的内力,不惜将自己成火为她取暖,弯弯亦不能得救。
想到这里,方筝一头冷汗心有余悸,对自家的老祖宗牢骚满腹:“老大,拜托负点责任好不好,说话说半截,多写几个字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