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 之 南歌子
春风暖,百花发。
一陂春水蜿蜒绕着小桥远去,烟柳青青,翠竹倚倚,树树深浅芳华,阳光轻暖,清风拂面,让人倍觉舒爽。
又到了江南最好的季节,处处都是入画的景致。
弯弯站在街口,目光从桃花掩映下的烟树柳桥上收回,落在了不远处的烧饼摊上。
那时她从凉州出来,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记得以前楼誉曾经提到过,江南风景如画,待天下安定,便带她去江南玩一玩。
这么听起来,江南似乎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于是,出了凉州后,她便一路往南行来。
她长于大漠又年纪小小就进了黑云骑,从未孤身行走过江湖,没有什么远行的经验。
这一路下来,确实有几个魑魅魍魉之徒,见她容色美丽,意图不轨,却被她揍得哭爹叫娘屁滚尿流。
住了四家黑店,被劫了五次道,又被饭馆茶铺当成肥羊冤大头宰了无数次,终于有惊无险到了江南,可是身边的银子却也已经告罄,再摸不出一个铜板。
她自小在大漠长大,孤烟直落日圆是看得多了,小桥流水人家是很新鲜,但此刻,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却只觉得满目芳华翠绿,不及那一炉新出锅的烧饼。
那是一个很小的烧饼铺子,一个方方正正的柴火土灶,前后开了两个口子,一个进柴一个出饼,边上用竹子搭了个简易的凉棚,只有两三张桌椅,供人吃饼歇脚。
铺子虽小,气量却大,茶水是清香的炒麦茶,一个大桶盛着,边上放着竹杯茶勺,要喝自己舀,免费不限量。
柴火灶上斜斜插着面浅灰色的土布,上面画了只焦黄喷香的烧饼,烧饼边写了个“孙”字,就是店招了。
卖烧饼的男子名叫孙大牛,三十岁左右,五短身材,矮矮胖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整个人浑浑圆圆上下透着股憨气。
正值午饭后的空闲时光,客人少,闲得无事,孙大牛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有道目光温温柔柔地绕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阿娘送茶水来了?
孙大牛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脱口而出:“阿娘,我……我没偷懒……我……”
剩下来的话统统咽进了肚子里,孙大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半张着嘴,傻了。
苍天啊,这么好看的姑娘哪里来的?难道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
可是……仙女为什么总是看着自己?
孙大牛人如其名,脑子和牛一样转不过弯来,出了名的憨厚老实热心肠,只是说话有些口吃,这毛病四里八乡都知道,因此近三十还未成亲,这辈子除了来买烧饼的,还从来没有被年轻姑娘那么近距离地看过,何况这个姑娘还出奇的漂亮。
此刻连脖子都红透了,张着嘴,啊啊啊啊,却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弯弯的眼光在他的身上绕了绕,又转到了那炉烧饼上,看了半响,终是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挪开了步子。
恰在这时,肚子很煞风景地咕噜噜乱叫一气,孙大牛一愣,弯弯的脸有点红,摸着肚子,回头朝他尴尬一笑。
孙大牛这时候却不傻了,脑子里灵光乍现,终于明白仙女看的不是自己,人家看的是自己的烧饼。
原来仙女也喜欢吃自家的烧饼。
孙大牛高兴了,一蹦老高,手忙脚乱地把土灶里仅剩的五个烧饼都夹了出来。
弯弯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叫:“仙……仙……姑娘……等等……”
诧异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手里就被人了一个油纸包,喷香扑鼻,热腾腾的还烫手。
“给……给你吃……香……香得很……好吃。”孙大牛根本不敢直视她,脸红得像褪了毛的红烧猪蹄。
弯弯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抱歉一笑,将油纸包推了回去。
孙大牛急了,一句话梗在喉咙里迸得更加支离破碎:“不……不收……那个钱,送……送……送你吃的。”
不等她拒绝,便把烧饼塞回她手里,自己却连脚底板都红透了,火烧屁股似地落荒而逃,一头扎进灶台后,再不露头。
弯弯拿着脆香的烧饼,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了片刻,便也不客气,大大咬了一口。
嚼着烧饼,暗暗将那个店招记在心里,打定主意等自己赚到了银两,便来还这几个烧饼钱。
说到赚钱,弯弯并不陌生,她和容衍生活十年,打狼捕猎到城里卖钱换盐粮是做惯了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杨柳依依,流水潺潺,繁华似锦,哪里有半只狼的影子?
正在烟树画桥之间苦苦寻觅着狼踪,忽听河渠上游一阵喧哗吵闹,隐约听到叫声:“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微微一怔,就见一个小姑娘被河水卷裹着流了下来,在水里胡乱扑腾喊救命。
见情况紧急,弯弯未及多想,连忙奔到河边,扯住一把长长的柳条,探身伸手去救。
这里水深却不急,弯弯的身体几乎和水面平行,极力把手伸远,终于拉住了她的一块衣角,心里刚松了口气,不料那小姑娘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扑腾得越发有力,新发的柳枝吃不住劲,咯嘣一声,断了。
弯弯应声落入水中,和那小姑娘扑腾成了一团。
她也不会水,好在有些功夫底子,慌乱片刻后镇定下来,屏住一口气,使劲踩水,百忙之中竟然还没忘记扯住小姑娘的衣服,以免她沉下去。
乡民们纷纷赶来,无数的竹篙和扁担伸到水里,弯弯一手抓着小姑娘,一手在空中乱抓一气,终于拉住一条竹篙,被路过的乌篷船拖了上来。
两人皆衣衫头发尽湿,狼狈不堪。
弯弯倒还好,横竖屏了口气,没怎么喝水,那小姑娘却捧了肚子,趴在船沿哇啦哇啦狂吐了一顿,好容易把肚子里的水吐光,才白着脸瘫倒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撑船的是个中年婶娘,连忙扯了舱里褥子上的粗布,给两人裹上,又倒了两碗热茶端了过来,看着她俩喝下,方笑骂道:“孙小花,又是你,这一年到头你都落水几回了?淘个米你都能往水里扎,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那孙小花十二三岁光景,长了颗小虎牙,甚是俏皮,瘪嘴道:“我淘着米,看到水里有条小鱼,红红的好漂亮,便想捉了回去养家里。” “那么喜欢鱼,怎么不下苦功把水学会了,回回这么吓人,你阿娘吃得消被你这么吓吗?”撑船婶娘骂道。
“这不是学不会嘛。”孙小花小声嘟囔,看着弯弯,眼睛一亮:“姐姐,刚才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就要被水冲走啦。
弯弯白着脸,朝她摇摇手,示意不用谢,自己倒没什么损失,只可惜那几只烧饼,才咬了两口。
孙小花却十分热情,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我看你像外乡人,到了这里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不如随我回家去吃口热汤暖暖身子。”
“孙小花,什么人不知好歹的你都敢往家里带。”撑船婶娘哭笑不得,往她脑门上拍了下,转头仔细打量弯弯,见她容貌清丽,却瘦得厉害,一身湿透,更显弱质芊芊,惹人生怜。
这姑娘怕是身子不太好,胳膊腿瘦得只剩下骨头了,自己那么瘦弱,还不顾性命地去救人。
撑船婶娘心里油然而生疼爱怜惜,语气不自觉软和下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落脚的地方吗?”
弯弯缓缓摇头。
撑船婶娘叹了口气,道:“虽说是开了春,可水还寒着呢,是该喝口热汤暖一暖,这身湿衣裳也要换一套,否则小心落下病来,你若不愿去她家,就来大娘家,大娘给你熬点鱼汤暖身子。”
“不行,不行,姐姐要到我们家去。”孙小花嘟起嘴,拉着弯弯的手不放:“我阿娘和哥哥都是好人,姐姐,你去我家好不好?”
见她嘟嘴的样子俏皮可爱,弯弯心里一软,婉然一笑,朝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