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享到什么福,好不容易我这个当儿子的,身子硬朗了些,可以撑起她的天,可是她却就这样走了,娘,娘,你怎么就这样忍心丢下儿子不管?”刘远风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爹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哭过。
可是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他爹娶了两房,儿子也有两个,大房一个二房一个,他自小就对他那个爹,其实感情并不多,以前因为他是个病秧子,甚至他爹都有些瞧不起自己轻视自己。
可是娘就不一样,他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娘,生他养他到大的亲娘。
还记得小时候,他的身子不是很好,成天被人叫病秧子,大概连他爹都不喜欢他放弃了他,可是他娘没有也不能放弃他,他发病的时候,他娘就整日整夜地陪在他的身边,有时候还偷偷地抹泪。
可就算是这样,他娘都不舍得骂他一句也不舍得打他。
现在,娘走了,他的天,也算是瞬间塌了。
“娘到底怎么走的?你能详细地告诉我吗?”安九儿也哽不成声。
婆婆秦氏到底对她也算不薄,自从她嫁进刘家之后,这个婆婆并没有太过为难她这个儿媳,婆媳之间也是有一些感情的。
“我们发现了郑高的藏身之所,他暂住的地方,很脏乱,也很破旧,和你预料到的一模一样,然后,可能是我们惊动了他,然后他带着娘一起从后院里开的一个偏门逃了出去。我们沿着他逃跑的痕迹一路追过去,谁知道最后截是截住他,可是,他却用刀抵在了娘的脖子上,试图用娘来威胁我。”刘远风努力回想。
“然后呢?这个郑高真不是个人!”安九儿愤愤地骂道。
“然后,娘抱住了路边的一棵树,不跟他配合继续逃,他用刀抵在了娘的脖子上,我试图和他交谈,问他是不是想要银子,如果只是为了银子的话,要他开个数,只要我刘远风给得起的能给的,我一定满足他的要求,只求他放了我娘!可他说他恨我娘,恨我们刘家,他带着恨意而来,只为报复!却不为银子!然后我又问他,他恨我娘恨我们刘家,是不是因为当初他找我们借银子的时候,我们没借害他失了一只手臂所以才恨的,这一只手臂,我表示我也愿意还给他,我愿用我自己的一只手臂,来换娘的平安!这时候,娘却不同意,可能是怕我继续和郑高谈下去,我会真的舍弃自己的手臂,所以娘她自己……她自己用力挣扎,让刀尖划破了自己的脖间……娘是为了我,怕我为难,才这么做的!”
说到最后,刘远风居然更加痛恨自己。
如果不是当时自己的激进,或许就不会激怒郑高,更加不会惹得娘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样一条绝路。
“你的意思是,娘自己想用这种方式来解决的?娘她是自己自愿……”安九儿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都说她这个婆婆性子绵软,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基本上都是属于怯弱怕惹事的那种。
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里,婆婆她这个当娘的,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为难,亦不想让自己儿子夹在自己和郑高面前左右为难,才选择了结自己,亲手结束这一场恩怨是非。
“可是我恨郑高,若不是郑高步步紧逼,莫不是郑高非要把娘绑过去,娘怎么会这样想不开呢?这个郑高,我真想让他偿命!”刘远风恨恨地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那郑高呢?我没看见他,没把他抓回来,让他给跑了?”安九儿也恨这个郑高。
“不,不是他自己跑了,而是我叫人把他给放了!”刘远风说到这里,满面悲然。
“放了?怎么能轻易放了?好歹多少也要押着他回来,让他在婆婆的灵堂前好好地忏悔他的过错!”安九儿亦愤愤不平。
“不必了,我想娘定然也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的,娘有遗言交待,让我不得为难那个郑高,要放他一条生路,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就不想要了那郑高的狗命?用他的命来换我娘的命,我还不乐意。可是既然这是娘愿意看见的结果,那么,我这个孝子就必须得谨遵娘的遗愿,好让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安宁!”
安九儿不想再说话,因为她想,她已经知道了婆婆秦氏舍身的用意。她的婆婆是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彻底地解决这件纷争,然后让一切归于平静。
郑高的性子中透着圆滑世故,还有满腔的愤恨,这些愤恨,都移驾到秦氏的身上,移到仇恨刘家这边。
秦氏也只有自己以死来撼动郑高,借此也希望他可以收手,一切就到这里为止就好,不要去打扰她的儿子的生活,不要来报复打击刘家。
她婆婆这是牺牲舍弃了自己,来保全刘府上下的周全,保全刘远风的未来。
夜风阵阵,临时搭建布置起来的灵堂,透着一股子冰凉和森寒之意,满目的白,落进安九儿的眼中,心中悲怆万分。
她的婆婆秦氏,无疑是个可怜的女人。
生来自己的相公娶了二房太太,她永远都是站在最后头远远望着自己相公和大房恩爱亲切画面的那个妇人,永远是有了委屈,只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而不敢声张的柔弱妇人。
到死,也是被自己同乡,自己的旧相好给逼死的。
可作为一个女人,安九儿也很佩服自己婆婆秦氏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的舍身精神,那是一种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至亲,舍身忘我的伟大母爱。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至亲骨肉,而愿意去死。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如今已经微微有些凸出来,那里面也住着一个一天天正在成长的小生命。
再过几个月,她也要当娘。
所以,此时此刻,母性的光辉,让她特别能懂婆婆秦氏这其中的付出和艰辛。
“娘,娘,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的错!再差一点,再差一点,儿子就可以平安地将您给带回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的刘远风,就跪在灵堂前失声痛哭。
刘光耀也是一身白色的孝衣,跪在灵堂前。
“二弟,你要振作起来,二娘已经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尽管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的事,但是,你要节哀!二娘的身后事,还有照顾弟媳的责任,都落在了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切不可在这个时候兀自伤心难过倒下,你一倒下,弟媳妇又该如何是好?”刘光耀作为刘家的长子,此时也不禁替这个二弟开始担忧起来。
家门不幸,刘家接二连三地出事,一桩接着一桩,不知道什么是个头。
至于三小姐刘诗韵,大抵是刘家接连的不幸,已经让这个昔日飞扬拔戾目中无人的刘府三小姐,褪去了以往的娇生惯养和傲慢无礼,此时也是规规矩矩地跪在灵堂里替自己的二娘守孝。
爹爹过世的时候,给刘诗韵的打击最大。
而现在,二娘居然也去地下陪爹爹了,那么她身边的亲人也越来越少,这也让她惶然不安。
“是啊,风儿,耀儿说得极是!你娘走了,可还有大娘在啊,以后呀,你就把大娘当成你的亲娘,虽然大娘以前呀,年轻的时候,这个性子有些急躁,年轻也气盛,对你娘可能也做了一些过份的事,如今回想起来,真真是过意不去!可那个时候,毕竟阅历也尚浅,只知道争夫夺爱,成天就想着怎样才能得到夫君的心和欢喜,以至于把对方的存在,都看成是一种威胁,更是将对方当成是自己的敌人,仇视相待,人呀,也只有老了,只有活到了一定的岁数,经历了一些变故,也才会懂得,原来能同侍一夫,其实也是种缘份,更何况她忍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对我翻脸,其实我也是幸运的。”
庄氏如今看上去,更添苍老了些。
岁月的侵蚀,身边亲人的相继离去,也压得这位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大夫人喘不过气来!
再好的妆容,再名贵的胭脂水粉,都已经换不回她昔日光耀贵气的容颜。
岁月逝,容颜老,这本是不可逆转或是改变之势。
“是啊,以后我们刘家人要更加团结在一起,这样才不会被外人所欺负轻视!”刘光耀握着手里的拳头,定定地说道。
他是刘家的长子,理应要带着刘家的子孙,一起再把刘家发扬光大。
因是天黑的时候,才将秦氏的遗体运过来,所以丧衣的裁制灵堂的布置等等繁琐的事情,一直到了半夜里,才勉强连夜敛尸入棺。
刘府的一些亲戚,以及平日里往常的宾客,还有些远的远亲,也是第二天天亮了之后,才继续赶过来奔丧。
灵堂里,哭声喊声一片,悲怆而戚然。
安九儿跪得双腿早已经麻木没了知觉,昨夜后半夜,她坚持要替自己婆婆守灵,所以已经守了后半夜,至天亮以后,仍然不肯离去休息。
庄氏头上插一朵白色的小花,看着这懂事又孝顺的儿媳,心疼又担忧。
终看不下去,她这个做长辈的,不得不站出来劝道,“九儿,你已经跪了这么久,再这么跪下去,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算不为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该为未出世的孩子多想想!你去休息休息,这里还有他们兄弟俩呢,诗韵也能在旁边帮忙,你就不要再逞强下去!”
虽说已经不是怀孕的初期,早过了危险的头三个月,但是伤心过度,再加操劳的话,也很容易导致流产滑胎,刘家的子嗣以及传承,香火的连绵也是大事,马虎不得。
死者已矣,可生者还需继续坚强!
“不,大娘,我可以的!”安九儿想亲自送婆婆最后一程。
“风儿,你快劝劝你媳妇!再这样倔强下去,出了事,你俩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娘?你娘生前最盼望最喜悦的事,莫过于这个小孙子的到来!要是这小娃娃还没出世,就出了什么问题,你俩有什么脸去见你们的娘?”庄氏冷不然严肃起来。
一语惊醒刘远风,他娘是如何重视这个孙子,他这个当儿子的,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九儿,你快听大娘的,下去休息!这里凡事都有我呢。”他转而劝起自己媳妇,同时,又喝斥侍女过来,“还不快扶起二少夫人!扶她回房好生侍候着!”
侍女早想这么做了,但碍于主子不会听自己的,一直犹豫担忧呢。听完这吩咐,立即跑过去扶安九儿。
“二少夫人,您就听一次劝吧,我扶您回去好好歇着!”侍女眼圈红红的,都快要哭出声了。
安九儿身子早已经疲惫不堪,体力也透支严重,再撑下去,她也知道自己定然撑不了多久,她一有什么事,这不是更加添乱吗?想了想,便由着侍女将自己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